幻落冰长长的睫羽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
意识如同从最深沉的冰封长眠中浮起,带着一丝茫然的滞涩。随即,一股浓郁诱人、带着酱香与肉香的温热气息,霸道地钻入她的鼻腔,唤醒了她尘封百年的记忆与……渴望。
是……酱肘子的香味??
她日思夜想,却至死未能闻到的……味道??
她有些恍惚,视线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站在她寒玉棺前的、那道她无比熟悉却又遥不可及的玄色身影——她的师尊,霜却仙尊。
而他手中,正拿着一个用油纸包着、冒着热气、香气四溢的……酱肘子。
幻落冰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情景。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为何会醒来?为何师尊会在这里?还拿着……一个肘子?
就在她茫然之际,霜却仙尊淡漠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仿佛确认一件物品是否修复完好。他见她苏醒,并无丝毫意外或情绪波动,只是平静地开口,声音冷冽如常:
“你的遗愿,‘闻一闻’。”他言简意赅,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已完成的任务指标,“心愿已了。”
幻落冰瞬间明白了。
原来……是师尊以无上神通复活了她?只为……完成她那个卑微的遗愿?
巨大的震惊与荒谬感还未散去,她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师尊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极其淡漠的……杀意。
那杀意并非针对她个人,而更像是一种……清除错误、修正偏差的绝对理性。
她立刻懂了。
师尊复活她,并非怜她,也非悔她,仅仅是为了“了结”那一道未竟的因果。如今因果已了(她闻到了),她这个本已死去、不该存续的生命,便成了需要被抹去的“错误”,让一切回归“正轨”。
她看着他缓缓抬起的手,那指尖凝聚的、足以轻易将她这刚复苏的脆弱神魂再次碾碎的力量。
她没有恐惧,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哀求。
心中涌起的,竟是一种奇异的……平静与释然。
能再活过来一瞬间,能真正闻到这梦寐以求的肘子香……已经是赚了。
她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如今由师尊亲自收回,也好。
她缓缓闭上眼睛,唇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满足的弧度,心中默想:
【反正我也打不过……没关系。】
【能闻到这一口……已经赚了。】
【就这样吧……生于天地,归于天地。了无遗憾。】
她坦然等待着最终的寂灭。
然而,预想中的毁灭并未降临。
时间仿佛凝滞了。
霜却仙尊那凝聚着恐怖力量的手指,悬停在半空。
他那双万年冰封、洞悉万物的眼眸,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她此刻的神情——那没有恐惧、没有怨恨、只有平静接受甚至……带着一丝满足的神情?
他看着她闭上眼等待消亡的模样,看着她唇角那抹刺眼的、仿佛得到了莫大恩赐般的浅笑……
他那绝对理性、运转无碍的道心,骤然遇到了一個无法解析、无法理解的悖论。
他逆转生死,复活她,是为了“了结因果”。
他杀她,是为了“修正错误”,让一切回归“正轨”。
这本该是一个完美闭环的逻辑。
可她……为何不惧?为何不怨?为何……仿佛得到了某种圆满?
“赚了”?
“生于天地,归于天地”?
这……是什么?
在他的认知里,生命陨落是损失,是失败。他赐予她重生,她当感恩;他要收回,她当恐惧或不甘。
这才是符合逻辑的反应。
可她的反应,却完全超出了他的推演范畴。
她那极度平静、甚至带着满足的“赴死”,与他意图“了结”的行为之间,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无法调和的矛盾感。
他意图“给予”然后“剥夺”以完成闭环。
她却将他的“剥夺”,视为了某种“圆满”的终点?
这……
霜却仙尊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
他悬停的手,迟迟未能落下。
他那浩瀚的识海中,第一次因为一个渺小存在的“不解其意”的反应,而泛起了一丝真正的、纯粹的……
疑惑。
他终于……疑惑了。
为何她会觉得“赚了”??
为何她能如此平静??
她那通透豁达的心境,究竟源于何处??
这缕突如其来的、陌生的“疑惑”,如同第一道凿入万古冰层的微光,虽未能融化什么,却确确实实地……让那绝对完美的冰封产生了一道细微的裂隙。
他看着她安然等待消亡的模样,第一次发现,自己那足以湮灭星辰的力量,竟有些……无法落下。
并非不忍,而是……不解。
杀意,在无声的疑惑中,悄然消散。
洞府内,只剩下浓郁的酱肘子香气,以及……一片死寂的、充满未知的僵持。
*
霜却仙尊的手指凝聚着足以令星辰黯淡的力量,悬停在幻落冰眉心之前,只消一念,便可令这刚刚复苏的脆弱神魂再次归于寂灭,将他亲手逆转生死造成的“错误”彻底抹去,让一切回归他所以为的“正轨”。
然而,他指尖的毁灭仙元却迟迟未能落下。
他那双映照万古、洞悉法则的眼眸,此刻却清晰地映照着幻落冰脸上那绝非伪装的、极度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释然满足的神情。她闭目待死,无惧无怨,仿佛等待的不是消亡而是一场期待已久的归宿。
这种对生死近乎漠然的态度,深深触动了他那绝对理性的认知体系。
修仙之人,逆天而行,与天争命,所求不过是长生久视,永恒不灭。恐惧死亡、抗拒消亡是刻入本能的天性。即便是那些号称看破红尘、心合天道的仙君,在面对真正形神俱灭的威胁时,也罕有能如此刻幻落冰这般……平静甚至欣然的。
她不是资质低劣、挣扎求存吗?她不是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渴望活着吗?她不是一直在“与天争命”吗?
为何此刻,却又如此轻易地、甚至带着“赚了”的心态接受覆灭?
这强烈的矛盾与反差,如同一个无法解析的悖论,硬生生嵌入了霜却仙尊那完美运转的逻辑链条之中,让他那足以推演周天变化的浩瀚神念,出现了刹那的凝滞与困惑。
他无法理解。
这种“不理解”,对他而言,是比幻落冰的生死本身,更值得关注的事情。
毁灭一个“错误”很简单,但弄清楚这个“错误”为何会呈现出如此不合常理的状态,则更有意义。
于是,在那电光火石之间,霜却仙尊做出了一个违背他最初意图的决定。
他周身那冰冷凛冽的杀意,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悬停的手指缓缓放下,凝聚的恐怖仙元无声消散于虚空。
他改变了主意。
不再是为了“了结因果”,也不再是为了“修正错误”。
而是为了……观察,为了解惑。
他想知道,这株看似孱弱、生于凡尘、死于微末的“五灵根”,究竟是如何长出这样一颗……连许多仙君都未必能企及的、通透漠然的心。
这比简单地抹去她,更能满足他那追求绝对认知与逻辑自洽的道心。
幻落冰等待了片刻,预期的消亡并未到来,她有些疑惑地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霜却仙尊那双依旧淡漠、却似乎比平日更深邃几分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仿佛在审视一件前所未见的、奇特的事物。
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却不再是宣判死亡,而是下达了一个新的指令:
“从今日起,你留在霜凝殿。”
幻落冰彻底怔住,完全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转折。
不杀她了?还要她……留在霜凝殿?
霜却仙尊没有解释,也不需要解释。他目光扫过那依旧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酱肘子,淡淡道:
“既已醒来,便吃了吧。”
“奖励……不能少。”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玄色袍袖拂过,身影已消失在洞府深处。只留下那令人垂涎的肘子香气,以及一个刚从死亡边缘归来、茫然不知所措、心中充满了巨大疑问的幻落冰。
她看着师尊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温热的手,再嗅了嗅那真实的、梦寐以求的酱肘子香味……
巨大的荒谬感与劫后余生的恍惚感交织在一起。
她……真的活过来了?
而且……师尊他……竟然让她吃了它?
幻落冰懵了许久,才缓缓伸出手,拿起那温热的肘子,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浓郁鲜香的滋味在口中化开,真实得令人想哭。
她一边吃着这迟到了百年的“奖励”,一边茫然地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霜凝殿深处,霜却仙尊静坐云台,眸光微敛。
他改变了主意。
这株意外的“小草”,引起了他一丝罕见的“兴趣”。
他倒要看看,她那颗与众不同的“心”,究竟是如何长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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