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衍一步三叹气地踱回云来居,那副愁云惨淡、仿佛天都要塌下来的模样,引得跟在他身后的欧阳宸抓耳挠腮。
“老大?老大!你到底在书局里遇到啥了?那个老板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欧阳宸凑近了,压低声音急切地问,“你告诉我,我给你出气!”
得到的回答只有记衍更沉重的一声叹息,以及有气无力的摆手。
欧阳宸:“……”
老大这心事重的,都快赶上他爹思考宗门存亡时的样子了。
云来居的大堂此时颇为清静,正值午后最慵懒的时辰,没什么客人,连掌柜的都在柜台后打着盹。阳光透过窗棂,晒得地板有些发烫,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香气。
记衍没有跟着欧阳宸直接上楼,而是脚步一拐,走到靠窗的一张空桌旁坐下,对着柜台方向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小二,来壶你们这儿最烈的酒,再来碟花生。”
欧阳宸一愣,赶紧跟过去:“老大,你还会喝酒啊?这大下午的……”
记衍没理他,只支着下巴,眼神放空地看着窗外熙攘的街道,又是一声长叹。
欧阳宸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被记衍那“别烦我”的气场逼退,悻悻然地先上楼去了。
很快,酒和花生送了上来。记衍拎起那壶看起来清冽如玉液的酒,给自己倒了一小杯,迟疑地抿了一口。
入口绵软,带着淡淡的果香和粮食的醇厚,不烈,不是说要最烈的酒吗?
小二才不敢给他拿最烈的,谢仙君可吩咐过要好好看着这位小仙君。
记衍抿一口酒。
这味道……莫名让他想起谢临清。
怪清冷的。
不对!记衍猛地甩了甩头,差点把杯子里的酒晃出来。自己怎么回事?怎么喝个酒都能想到他?都是徐伯伯那些话闹的!
他愤愤地抓起几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嚼得嘎嘣响,仿佛嚼的是某个让他心烦意乱的人。可越嚼,心里越乱。
又是一声声叹气。
一杯,两杯,三杯……
记衍酒量本就浅薄,加上心事重重,不知不觉竟将一壶酒喝了大半。起初只是脸颊微红,到后来眼神开始迷离,支着下巴的手也摇摇晃晃,最后干脆“咚”地一声,脑门抵在了冰凉的桌面上,不动了。嘴里还无意识地嘟囔着谁也听不清的呓语。
恰在此时,玉衡和办完事的谢临清前一后从外面回来。一进大堂,玉衡就看到了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的记衍,以及旁边那壶见底的酒。
“哟呵?小记这是借酒消愁?”玉衡惊讶地挑眉,快步走过去,推了推记衍的肩膀,“小记,醒醒?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记衍毫无反应,只是不舒服地动了动。
跟在后面的谢临清脚步顿住,目光落在记衍那泛着红晕的侧脸和紧蹙的眉头上,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起来。
楼上的欧阳宸听到动静,也跑了下来,见状吓了一跳:“老大怎么喝醉了?我就上去一会儿!”
玉衡试着想将记衍扶起来:“哎呦,这小身板,还挺沉。来来来,欧阳来搭把手,把他弄回房间去睡。”
欧阳宸连忙上前,正准备和玉衡一左一右架起记衍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伸了过来,轻轻挡开了他们。
“我来。”
他弯腰,动作算不上多么温柔,却稳妥地将醉得不省人事的记衍打横抱了起来。
记衍似乎感觉到移动,不安地动了动,脑袋无意识地歪向谢临清的颈窝,温热的呼吸夹杂着淡淡的酒气喷洒在谢临清冰冷的皮肤上。
谢临清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抱着记衍,步履平稳地向楼上走去。
玉衡和欧阳宸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玉衡摸着下巴,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用胳膊肘捅了捅欧阳宸,小声道:“看见没?我就说谢师兄不对劲。”
欧阳宸呆呆地点头:“看、看见了……”谢师叔居然亲自抱人!还是公主抱!这画面太惊悚他需要缓一缓。
谢临清将记衍抱回房间,轻轻放在床榻上。醉酒的少年似乎觉得姿势不舒服,眉头皱得更紧,含糊地呓语了一声。
谢临清站在床边,垂眸看了他片刻。
窗外的光线下,记衍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因为醉酒而湿润的唇瓣微微张着,褪去了平日里的狡黠和伪装,显出一种难得的、毫无防备的脆弱。
鬼使神差地,谢临清伸出手,冰凉指尖极轻地拂过记衍发烫脸颊。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你究竟……”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几乎微不可闻,像是在问眼前的人,又像是在问自己,“……是谁?”
是天机阁的遗孤?还是来杀自己的人?
谢临清并未得到回答,倒是记衍叽里咕噜说些什么听不见的话。
谢临清凑了上去。
“谢临清……你去死吧!”
谢临清抚摸着记衍脸颊的手指猛地顿住,僵在了半空中。
去死吧?
呵。
小兔崽子在心里就是这么想自己的?
谢临清缓缓收回手,周身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冰寒刺骨,连窗子旁的兰花叶上都结上了霜。
他最后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沉浸在噩梦中的记衍,眼神复杂难辨,最终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记衍可是背了个大锅。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
梦中没有温暖的床榻,没有安静的客栈,只有寒风凛冽、积雪皑皑的雪山。
梦里的场景比现实更加夸张和……惨无人道。
梦里的谢临清仿佛化身成了一个毫无感情的修炼机器。
每天都是锻炼!
“挥剑三千次,少一次,今日辟谷。”
“控器需精准,误差超毫厘,加练五百次。”
“灵力运转如此晦涩,看来是杂念太多,饿着清醒一下。”
记衍感觉自己像个被抽得团团转的陀螺,手脚都快不是自己的了。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咕咕的叫声在寂静的雪山上格外响亮,他眼冒金星,看着谢临清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袍,都觉得像是个会移动的大馒头。
他累得几乎要瘫倒在地,可怜巴巴地小声哀求:“仙君……能不能……歇一会儿?就一会儿……或者……给口吃的?”
梦中的谢临清只是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眼神冰冷得能冻死人,吐出的字眼更是无情:“弱者没有资格提要求。要么练,要么滚出雪山,自生自灭。”
那眼神,那话语,像冰锥一样刺进记衍心里。巨大的委屈和生理上的极度疲惫饥饿瞬间淹没了他。
呜呜呜。
凭什么啊!就算是磨练人也得给口饭吃吧!周扒皮都没这么狠!
他几乎是耗尽了梦中全部的力气和怨气,带着哭腔,又愤又委屈地对着那张冷脸喊出了声。
“谢临清……你个周扒皮!虐待狂!你去死吧!”
喊出这句话的瞬间,梦中的世界和那张冷脸骤然模糊,他也随之坠入了更深沉的黑暗,彻底失去了意识。
……
第二天日上三竿,记衍才被窗外嘈杂的市井声和剧烈的头痛吵醒。
“嘶……头好痛……”
他揉着仿佛要太阳穴,晕乎乎地坐起身,对自己怎么回到房间的毫无印象。只隐约记得好像做了个很长很累、很憋屈的梦,梦里一直在干苦力还没饭吃,最后好像还骂了谁……具体骂了谁,骂了什么,却模糊不清。
“以后再也不喝这么多了……”
记衍嘟囔着,嗓子干得冒烟,胃里也空得难受。他趿拉着鞋子,晕乎乎地推门出去,只想赶紧找点水喝,再弄点吃的安抚一下抗议的胃。
刚走到客栈二楼的回廊,准备下楼去大堂,就撞见了正摇着扇子、一脸似笑非笑、仿佛等了很久的玉衡仙君。
“哟,醒啦?”玉衡上下扫视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八卦之光,从头到脚,仿佛要看出朵花来,“我们小记酒量见长啊,都敢一个人喝闷酒了?还喝得……不省人事?”
记衍没什么精神地嗯了一声,只想绕过他去找吃的。
玉衡却像块牛皮糖似的立刻凑近了几分,用扇子半遮着脸,压低声音。
“哎哎哎,别急着走啊!跟师兄说说,昨天……感觉怎么样?”
记衍被问得莫名其妙,宿醉的脑袋更疼了:“什么怎么样?就……头疼。”
“啧,谁问你这个了!”玉衡用扇子轻轻拍了他一下,挤眉弄眼,“我是问被谢师兄亲自抱回房间的感觉怎么样?嗯?”
记衍瞬间僵住,眼睛猛地瞪大了:“抱、抱回房间?!”
我靠!
他完全没这段记忆!
“对啊!”玉衡一副“你居然不记得”的夸张表情。
“公主抱哦!还是谢师兄亲自出手!我和欧阳小子想帮忙都被他挡开了!你没看到当时谢师兄那表情……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啦,但动作那叫一个稳!啧啧啧,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啊!”
……
昨晚都发生了啥啊?
“不会吧哈哈哈……”
“怎么不会?”玉衡看热闹不嫌事大,凑得更近了,声音压得极低,“我跟你说,当时你可乖了,就那么窝在谢师兄怀里,脑袋还往人家颈窝里蹭呢!谢师兄身体僵了一下,但也没把你扔出去!一路抱上楼,轻轻放在床上……哎呦呦,那画面,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都不敢信!”
……
啊哈哈哈……这是自己吗?
“哦,对了!”玉衡像是刚想起什么,又补充道,眼神里闪烁着更加恶劣的光芒,“昨天谢师兄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还叫你自生自灭什么的。”
记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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