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他一见到尤多西亚,就大骂,‘你这□□!’”努克委屈地低着头,“他还说,‘你不知道我忍受了多少屈辱才找到你’…”
“我只能请尤比乌斯大人帮她。”娜娅在他旁边,目光与语气都坚定极了,“请您允这事。”
亚科夫皱着眉瞧面前的二位血奴,忽然有点想笑:努克浑身褴褛,还沾着粪便;娜娅散着头发,脸颊上布着掌印。他又转头,瞧宴会大厅中的人们:尤多西亚满面泪痕,帕斯卡尔一言不发;狄奥斐卢斯阴沉地望着他的妻子与岳父向安比奇亚寒暄,尤比端着酒杯与玛戈窃窃私语;塞勒曼在琳琅的美食边哄着安索佩娅,舒梅尔讲着笑话,时不时就焦急地向他扔眼神。
“我知道了。”骑士摘下自己的铁手套,“你们先去把自己整理干净,我去问尤比打算怎么办。”
二位血奴顺从地向浴室去。亚科夫得以回到响着鼓点与乐声的席位间,守在尤比身后。“我很好奇,君士坦丁堡的暴民要如何分辨一个人是拉丁人还是希腊人?”舒梅尔望着安索佩娅怀中的长毛猫,故作轻松地开口,“要看相貌,像菲拉克托斯家族这般金发碧眼的希腊人不在少数,更有许多意大利人看起来与希腊人分不出区别。”
“我和尤多西亚的祖母是塞尔维亚的贵族,母亲是罗斯大公的女儿。”狄奥斐卢斯显然被这话惹得不开心了,“这并不影响我们有纯正的希腊血统。”
“多是以服饰姓名做区分。”锡塞罗亲密地揽过他的女婿,掐他的肩膀提醒他,“从前拉丁人的身份在帝国有许多好处,大家不对这事加掩藏。只是到了现在,一些脑筋不够灵活的人就遭了反噬。”
公证官赔笑着,生怕上座的安比奇亚露出难看的表情——倒是尤比先看不下去了。“…努克怎么说?”城主小声偏过头问亚科夫,“他找尤多西亚麻烦了?”
“我早提醒过你。”亚科夫垂着眼睛瞥他,“你现在只能将这小姑娘留在身边看护。”
“不能再重修于好了?”尤比担忧地瞧左边的座位:玛戈正拎着手帕拭尤多西亚的眼泪,牵着手安抚。可她的希腊朋友根本听不进她一丝的话,眼泪像不尽的泉水似的流。
“别妄想把你的敌人变成朋友。”亚科夫的话中蕴起怒气来,“你没法赔偿他已受过的苦!”
忽然,安比奇亚在他们右边笑起来。“你怎么还叫你的骑士教育你?”她显然听见了他们的耳语,“这点小事,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亚科夫的脸色一下沉了。“先别想了。”尤比拍着他的手背安抚他。
舒梅尔依旧在最末端的座位,充宫廷小丑的位置——在座的人不是贵族亲眷就是骑士武夫,只他一个身份卑微的异教徒得以口无遮拦。“各位贵客打算在圣地停留多久?”他旁敲侧击地问,“要是需要朝圣的向导,我可以安排。只是这圣迹太多,怕您几位看不过来。”
“我还用不着一个犹太人安排我的行程。”狄奥斐卢斯不耐烦地拨开锡塞罗的手,径直面刺道,“我来这,就是为了带走尤多西亚。她必须跟我走。”
“就算您是她兄弟,也不能这样不顾她的想法!”玛戈终于忍不住自己的暴脾气了,“您没瞧见她哭个不停,不愿跟您走吗?”
“难道我要放任她在这做个肥猪贩子?”狄奥斐卢斯缓缓举起餐刀,“做这种低贱的行当?”
“肥猪贩子怎么就低贱!”
“这行当会叫她嫁不出去!”
“她就是不想嫁人!就算嫁,也不要您安排的!”玛戈拍案而起,吓得一旁的帕斯卡尔埋下了头,“她就算嫁个屠夫,嫁个厨子,也是她自己愿意!”
“呵!嫁个屠夫,嫁个厨子!”狄奥斐卢斯傲慢地惊笑道,“你以为帝国的贵族像其他贵族一般不三不四,根浅门微?真不知如你这般不知羞耻的女人今后能嫁个怎样的破落人家。”
他口无遮拦的话将在座的许多人隐隐羞辱了——锡塞罗扯着他的衣服提醒他,可无济于事。伊贝林家的姑娘脸色涨红,像一头要喷出火的龙似的。“…我谁也不嫁!”玛戈跺着脚大叫,“我要和帕斯卡尔一样,去修道院做女骑士去!”
“您去修道院只能做修女,做不了骑士…”帕斯卡尔低声说。
“闭上你的嘴!”玛戈将没法发泄的怒火一股脑倒在他头上,“你个没卵蛋的家伙,怎么不见你为尤多西亚说一句话?真枉费她一片真心!”
“原来如此。”狄奥斐卢斯向医院骑士投去意味深长的眼神,“您出身哪里,家中何等爵位,田产家户几何?”
帕斯卡尔终于也被这副讨人厌的模样激怒了。“…我早把身心献给主。”他抬起眼睛,“我已发誓此生不娶妻生子。”
“骑士团里果真都是没有地位和财产的废物,拿虔诚作托辞。”狄奥斐卢斯的眼神移到妹妹身上,“瞧,你净相中些卑微的家伙,品性和能力都低下不堪。”
尤比担忧地望向左手边的玛戈与帕斯卡尔,生怕二人径直冲到对面掀起一场斗殴;他又转头瞧右手边的座位,狄奥斐卢斯貌似巴不得他们这样做,好占道德的高地。这是在他的城,他的大厅。年轻的城主苦恼地想起法庭上的情景:他好似又听着两方人辩驳,不得不派亚科夫维持秩序——舒梅尔可没法做贵族间的判决,这事只能他自己来。
忽然,他听见头顶传来骑士轻蔑的哼笑声。
“你自己倒相中了个品性和能力都不错的家伙。”亚科夫幸灾乐祸、别有深意地开口,“你把你的‘孔雀’卖给他了?”
像火星被扔进油里似的,大厅里炸开了锅。只一瞬间,狄奥斐卢斯踢翻桌子跳到前面,伸着巴掌想打尤多西亚的脸——他失败了。玛戈与帕斯卡尔护在尤多西亚身前,他的妻子与岳父也尴尬地拽住他的手臂。“你这□□…不知廉耻的家伙!”贵族不敢辱骂这权势最大地位最高的人,只得将气全撒在自己妹妹身上,眼泪夺眶而出,“你竟敢在这逍遥自在…你是个女人,你怎么敢不嫁人,把所有的责任都推与我去?你知道我受了多大的屈辱,做了多大的牺牲,才有今天吗?”
尤多西亚抹着眼泪起身来。“…在您身上是屈辱,在我身上就成了天经地义的责任吗?”她终于说出进门来的头一句话,“您恨我抢了您的逍遥自在吗?”
她的兄弟气得从齿缝间发出狰狞的声音。“看来自由让你变得不知天高地厚,全忘了家族荣辱!”狄奥斐卢斯漂亮的脸被扭得满是褶皱,“你受了魔鬼的诱惑,被**挟持,才会变成这般模样!我必须带你回去!”
“您追求家族荣耀便不算邪恶的**,我追求自由便算邪恶的**吗?”尤多西亚攥着拳头冲他大喊,“‘主的灵在哪里,哪里就有自由’,您怎么能说我是受魔鬼诱惑?”
“你竟敢和我顶嘴,尤多西亚…”狄奥斐卢斯将仇恨涌向尤比和亚科夫所在的位置,“你竟被变成了这等下贱的人…”
吸血鬼端坐在城主的华美座位,皱着眉攥紧亚科夫的罩袍。他侧过头,发现血奴正像看一出好戏般悠闲地观赏这鸡同鸭讲的论战。“…我不明白。”尤比自责地低下头,“这是我们的错吗,亚科夫?是我欠了他的钱,带走尤多西亚,才害他沦落至此吗?”
“是他自食其果。”亚科夫坚定地回答他。
“可他说自己受了屈辱,做了牺牲…”
“听着,你做了你的选择,他也做了他的选择。”血奴按着他的肩膀,严肃地俯下身来,“如果他觉得为了那‘家族荣耀’可以出卖一切,赌上一切,那他就是得偿所愿。这不关你的事。”
尤比觉得哪里不对,可寻不出漏洞。大厅中你来我往地争吵着,没过一会,就有猫叫似的声音响起来——安索佩娅又被吓得哭了,正被塞勒曼抱着到母亲面前。这尊贵的啼哭终于逼迫着激烈的辩论停止,聚会重归安静。
“我正看得起兴呢。”安比奇亚动着尖指甲划过女儿的脸,哭声立刻被止住了,“你带她回房间去,给乳母看管。”
“好。”塞勒曼俯首应着。
“真抱歉,姐姐。”尤比从座位起身,“我该早点制止他们。”
“不,不,我还蛮爱看这些家长里短。”安比奇亚眨着那双上挑的红眼睛笑了,“我也想知道你会如何处理这事。”
这是一个考验吗?尤比紧张地想。他转过头,瞧亚科夫警惕的神情,瞧舒梅尔无奈的模样;又瞧大厅中间所有正压着怒火向他赔礼的宾客们,乐师在他们身后木偶似的停在乐器边,奴隶在门柱旁雕像般缄默不语——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决断与命令,只有他才能叫他们重新动起来。他分不清该偏向谁,只觉得自己像一只巨大的秤砣,落到哪一边都会将天平掀翻。
“…我希望我们能和平解决矛盾,彼此体谅。”尤比只无奈地说,“请大家先回到座位,坐下来谈些开心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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