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梨，你为何想到送他荷包？”她走到小梨身旁，装作不在意的问她，眼神却留意着她的反应。
“我刚好擅长嘛。”小梨回答的很干脆，但眼神却不敢直视林影，手指也下意识的搅在一起。
“真的?”林影追问，声音却放的极轻。
“真的！”小梨猛地转过头，脸颊微红，带着点被质疑的委屈，“而且，而且……他一个太监，我能对他有什么想法！”这话像是说给林影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带着点赌气的意味。
青春正好的年华，对爱情充满了向往，林影可以理解。听了她的话，林影心下稍安，至少证明小梨并未深陷。至于她和李嬷嬷对何圆身份的猜测，此刻更不便明言。
“姐姐，”小梨的心情好像被这个话题影响到了，心情低落下来，靠在她肩头上，“你说，我们这辈子……还能出宫嫁人么？”
“想出宫了?还是想嫁人了?”她坐在那里，一只手拦过小梨的肩膀，一只手无意识的转着手里的糖人，糖晶在阳光余晖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都想，我马上就十九了，跟我同龄的人娃娃都能跑了。而且，每次看着李嬷嬷我都好像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小梨的目光落在那个穿梭在书架间的苍老身影上，声音里带着对未来的迷茫。
“傻丫头，我比你还年长一岁，我现在不也跟你一样嘛。”林影故作轻松的捏了捏她的肩，“所以，别想太多，我们现在不也是很开心，还是你觉得跟我们在一起不开心?”她半开玩笑的问着。
“姐姐，我很开心，可是一想到以后我又很害怕。”
“小梨，”林影的声音沉静下来，带着抚慰的力量“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开开心心的也是一天，担惊受怕也是一天，与其惶惶不可终日，倒不如快乐一点。好不好？”
“好。”小梨瓮声瓮气的点了点头。
“那咱们换个开心的，”林影试图驱散阴霾，凑近她耳边，带着点促狭的笑意，“说说悄悄话。以前……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或者说，喜欢什么样儿的？”
“哎呀，姐姐，这种话题怎么好意思说?”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上次还和赵婕妤谈过这个问题，她当时问我的时候，我可是回答的坦坦荡荡。”
“那姐姐，你喜欢什么样的?”小梨反应极快，立刻把问题抛了回来，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林影。
“小妮子，你反应很快啊。”林影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眼神望向庭院里摇曳的树影，带着一丝遥远的追忆“我以前上学那会儿，喜欢俊俏的，有责任心的，孝顺父母的，专一的。”
“专一?”
“就是是彼此的唯一。他有前女友我管不着，但是如果让我知道他敢和我好期间跟其他人好，我立马甩了他，有句话说的好，牙刷与男人不可共用。”
小梨还想说点什么，背后就想起了刻意咳嗽声，两人转头就看到裴帆和萧承烨两个人站在他们身后，裴帆看她的神色活像给人上坟。
“参加皇上。”两人立马起来行礼，林影手里还捏着一个糖人，这模样确实也有点滑稽。
萧承烨并未叫他们起来，目光沉沉地落在林影脸上片刻，然后，竟伸手直接从她僵住的手中抽走了那只糖人。他捏在指尖，漫不经心地转动着，像是在审视一件不入流的玩意儿。
“这是何物?”声音听不出喜怒。
“糖人。”
“能吃？”萧承烨挑眉。
林影僵硬地点了点头。下一瞬，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竟低头，就着那兔子耳朵，咬了一口！
“喀嚓”一声轻响，脆生生的糖片碎裂。萧承烨慢条斯理地咀嚼着，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糖人林影刚刚还吃过。
“皇上，那糖……”，小梨话还没说完，就被林影眼疾手快的捂住，打死也不能承认自己吃过几口。
萧承烨示意小梨说下去，林影已经抢答，“这糖人被晒的久了，有点化了，口感不是很好。”
“啧，”他喉结滚动，咽了下去，表情是十足的嫌弃，仿佛尝的不是糖，而是什么难以下咽的黑暗料理，“有点甜。”他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林影还染着糖渍的嘴角，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嘲弄，“倒是比药甜多了。
嗯？林影脑子好像有点转不过来，她怎么感觉萧承烨的语气在阴阳她，糖肯定比药甜，这是基本常识。药？林影脑子里快速闪过了一个片段——那苦的要死的退烧药，萧承烨故意的，他在提醒林影。
“哪儿来的？”萧承烨把玩着缺了耳朵的糖兔子，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重压，直直砸向林影。
“回、回皇上，是……是……”林影只觉得喉咙发紧，舌头打结。供出何圆？万一牵连金宝元宝甚至整个藏书阁……电光火石间，她心一横，猛地叩首，“是奴婢！是奴婢贪嘴，托采办的公公顺手买的！奴婢知错，请皇上责罚！”
萧承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伏低的脊背，沉默了片刻。
那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窒息。
“林影，”他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数九寒天的冰，“你最好不要骗朕。”他将那残缺的糖人随手掷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裴帆，回宫。”
“恭送皇上……”两人保持着叩拜的姿势，直到那明黄色的衣角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
林影瘫坐在地，看着地上碎裂的糖块，不明白皇帝这通无名邪火，究竟为何？只是因为她“贪嘴”？还是因为他知道她在骗他？那句“比药甜多了”到底是何意？
萧承烨发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脾气之后，林影那几天时间都提心吊胆的，生怕他看自己不顺眼随便找个理由结果了她，可害怕的事情一直没有发生。
“小圆子，你来了啊。”金宝元宝的声音在屋外响起，林影手中的动作停了一下，却并未出去迎接。
小梨蹭到她身边，压低声音，满脸为难，“姐姐，他今天要是又带了东西，咱们……还要不要啊？”
“我不知道。”
“我心里想要，但是又不敢，你说皇上那天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啊？”
“林影，小梨，在忙什么？”何圆的声音带着惯常的笑意，手里果然拿着个布包，径直递向小梨。
“清理书架。”林影没抬头，声音平淡。
“呵，”何圆轻笑一声，带着点打趣，“我看啊，你真是天生就该待在这书堆里。”他晃了晃手中的包袱，“喏，上次不是说想吃糖葫芦？特地给你们带的，新鲜着呢。”
小梨看着那包袱，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求助地看向林影。
林影深吸一口气，站起身，主动接过了那个包袱，入手沉甸甸的。“何圆，谢谢你。多少钱？我去取银子给你。”她说着转身就要往里走。
“等等！”何圆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和困惑，“怎么了？前几天不还好好的吗？”他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异常。
林影手腕一僵，默默挣脱了他的手。她抬起头，脸上已是一片平静无波，仿佛刚才的触碰不曾发生。“没什么。只是觉得，总麻烦你带这些，又费时又费力。你在外面采办，花销大，月俸也不易。我们……实在不该如此贪心。”她将“无功不受禄”几个字咽了回去，换了个更委婉，却也更疏离的说法。
“无功不受禄。”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李嬷嬷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眼神锐利如鹰隼。小梨立刻走过去，搀扶住她。
“嬷嬷严重了，不过一点吃食而已，不用放在心上，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李嬷嬷在小梨的搀扶下稳稳坐下，并不看何圆，只慢条斯理地捶着腿，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嬷嬷活了这把年纪，只认一个理儿：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前儿尚食局才因采买的果子不干净，杖毙了两个小太监。藏书阁清静地，经不起这等是非。何公公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她的话，字字如针，扎在“采买”二字上。
何圆定定地看着李嬷嬷，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某种了然。“呵，我知道了。”他目光在低着头的林影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归于一片沉寂的幽深。“告辞。”
“不送。”李嬷嬷的声音毫无波澜。
两人间的火药味浓得几乎凝成实质。何圆来时春风满面，离去时背影却透着一股沉沉的郁气。李嬷嬷一直看着他消失在院门外，才重重地拍了拍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旁是林影的手背，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叹息：“你们，记住嬷嬷的话，这个人，可不是什么寻常的小圆子啊。”
“记住了。”几人虽然不解，但还是用力点头。“那这糖葫芦……”
“留着吧。”李嬷嬷疲惫地闭上眼，“人老喽，站一会儿就乏得很。扔了也是糟践东西。”她摆摆手，不再言语。
林影依言将糖葫芦分给了惴惴不安的小梨他们。甜中带酸的山楂入口，她却尝不出滋味。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张张面孔：威严莫测的萧承烨、温婉和善的赵婕妤、还要藏书阁那夜的刺客……试图找出与何圆身份相关的蛛丝马迹，何圆到底属于哪方势力了？来藏书阁到底是为了什么？她自认行事谨慎。还是小梨他们无意中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这个念头让她心头发紧。
小梨，”黑暗中，林影轻轻碰了碰身边人，试探着问，“你最近……有没有认识什么新朋友？是姐姐不知道的那种？”
“没有啊……”小梨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我们认识的人，不都是一样的么？姐姐怎么了？”她的回答自然流畅，听不出任何迟疑。
“……没事，我就随便问问，睡吧。”林影压下心头的疑虑，轻轻拍抚着小梨的背，自己却睁着眼，望着帐顶模糊的暗影，久久无法入眠。
李嬷嬷那日不留情面的警告，显然触怒了何圆，或者，是让他意识到了风险。他再也没有出现在藏书阁。起初，元宝他们还眼巴巴地盼着，偶尔会低声嘀咕两句。日子久了，那点期盼就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散尽，终归于平静，他的名字也渐渐不再被提起。
日子依旧流淌。整理不完的书籍，抄写不完的经文，洒扫庭院，应对宫规……世界并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缺席而停止转动。无论是藏书阁里这几个小小的宫人，还是那个身份成谜的“何圆”，都在这深宫的红墙之内，沿着各自既定的轨迹，或挣扎，或沉默地前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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