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影和小梨往太皇太后的宫里送书的频率在秋季慢了下来,因为太皇太后生病了。林影起初并没有想很多,以为只是一般的伤寒感冒,而且宫中也并没有什么紧张氛围,赵繁素来过几次藏书阁,还特地给她们带了东西,但总是来去匆匆,言谈间提及自己近来忙于习琴看书。
林影已经习惯了每日的生活,藏书阁远离宫廷争斗中心,他们的日子虽算不上富裕,但也温饱不愁,她上次感谢李掌籍已经花了不少钱,后面还想跟裴帆套套近乎,还要接近钦天监的人,处处都是需要用钱的地方,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林影只能照常工作,开始和当代社畜一样,期待每月发薪的日子。
这一日,小梨身子有些不舒服,林影一个人去送书,却在门口碰到了裴帆,却见裴帆立在阶下,见她来了,不动声色地递过一个极轻微、却含义明确的眼神——止步,勿入。
她知趣的候在外面,却不曾想,太后太后身边的宫女走出来一人,正要离开视线撇到了站在角落里的林影,唤她进去。
她满怀疑虑的进去跪倒在地上,目光只敢盯着自己裙摆前寸许的织锦地毯。床榻上卧着形容枯槁的太皇太后,床边坐着面色沉凝的皇帝萧承烨。
“小影来了,到哀家身边来。”太后太后的声音已经很虚弱,但还是向林影伸出了手,林影一时紧张的没有注意的她的称呼。
“太皇太后,奴婢在。”她膝行几步,跪在床榻边。
“起来吧,别跪着了。”
“是。”林影依言起身,犹豫着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太皇太后的手。入手冰凉硌人,皮包着骨头,仿佛一握即碎的枯枝,让她心头猛地一颤。
“小影,从见你那天起,哀家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太皇太后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每说几个字都要歇息片刻,“这半年你来往佛堂,哀家都看在眼里,烨儿和安阳……是我一手带大的……他护着安阳……可谁护着他啊,身边……也没个可心的人能说说话……以后……哀家就把他……交给你了……”
林影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太皇太后,怀疑她生病脑子糊涂了,这什么剧情走向,她跟皇帝不熟啊,皇后、贵妃、乃至近来风头正盛的赵繁素,哪个不比她更有资格?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危机感瞬间席卷了她!她几乎是扑通一声重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脚踏上,声音因极度的恐慌而变调:“太皇太后,奴婢,奴婢恐难当大任,还请太皇太后令择贤人。”
“那你便随哀家一道去了吧。”太皇太后松开她的手,把头转向了一边。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林影的心口,连一丝喘息都机会都不留给她。
“皇祖母!”一直沉默的萧承烨骤然开口,紧紧握住太皇太后的手,声音低沉压抑,“您累了,此事……待您凤体康泰,再从长计议不迟。”
“烨儿……”太皇太后的目光转向他,浑浊的眼中满是忧切。
“孙儿在。”
“你以后……可怎么办啊……”叹息里是无尽的牵挂。
“所以皇祖母才更要快些好起来,孙儿离不开您。”萧承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眼圈微微泛红。
“记住,记住我教给你的话……”太皇太后的气息越发微弱。
“孙儿……谨记在心。”萧承烨的声音低沉而郑重。
林影伏跪在萧承烨脚边,极度的恐惧已将她彻底淹没,她根本不想听这些皇家私语,更不敢去想身后那些同样跪伏在地的太医宫女们,此刻心中翻腾着怎样的惊涛骇浪!每一个字,都可能成为她未来的催命符!
“林影。”太皇太后又叫了一声,可是什么都没说,
林影知道她在等自己开口,等一个承诺,一个决定她生死的承诺。她几乎是匍匐在地,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清晰的声音,“奴婢谨遵太皇太后懿旨,定会用心侍奉皇上。”
话已至此,她退无可退。
“好了,你退下吧。”太皇太后有些疲倦的挥了一下手,林影神思恍惚的退了出去,没有注意到萧承烨看向她复杂的神色,也没注意到他红了的眼眶。
林影退出了房内,此刻却发现这里已经只能进不能出,于是找了个角落跪着,听着太后和各宫嫔妃依次赶来,不过短短几分钟,便传来太皇太后殡天的消息,她跪在人潮最末尾,听着此起彼伏的哭声,感觉这世界的玩笑一个接着一个。
明德十四年九月初五,太皇太后薨,国丧三月,与昭圣帝合葬与皇陵,享年六十五岁。
国丧三个月,宫中禁一切歌舞娱乐形式,皇帝吃斋三月,手抄佛经,以示孝心。
这三个月里,林影去养心殿送过好几次佛经,有时候会被赵繁素半路截胡,有时候只能自己送到御书房,而裴帆不知道是何缘故,居然让她把书送进去,在御书房一呆就是一个下午。
除此之外,林影一直在藏书阁待着,哪里也没去,太皇太后的遗嘱一直像把利剑悬挂在她的头顶。三个月,没有一天睡的安稳。
这日,林影捧着一卷书,目光却空洞地落在泛黄的书页上,久久未翻一页。连赵繁素何时走到她身边,都未曾察觉。
“小影,小影。”赵繁素用手在林影眼前晃了晃。
“啊,什么?你什么时候到的?”
“我来好一会儿了,叫了你几声,你都没反应,在想什么,注意力这么集中。”
“没事,可能最近没睡好。”
“上次……”赵繁素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我在慈宁宫外,瞧见你了。脸色白得像纸,可是被里头的情形……吓着了?”。
“那天,我去给太皇太后送佛经,被拦在了外面,之前只听说太皇太后受了风寒,并没有在意,谁能想到……”林影说着便低下了头,颇有一番人生无常的感慨。
“人有旦夕祸福,天命难测。你人没事就好。”赵繁素握住她的手,随即蹙眉,“你的手怎么这样冰?像块石头。”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后怕,“你不知道,那天守在里头的几个宫女,除了太皇太后贴身的周嬷嬷,其他人……都殉了太皇太后,去地下伺候了。”
“什么?”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太皇太后那句轻飘飘的“随哀家一道去了吧”此刻化作最狰狞的恶鬼,张牙舞爪地向她扑来!那几个宫女模糊的面容在她眼前闪过……原来那不是糊涂话,是真正的死亡宣告!而自己,仅仅因为那句“用心侍奉皇上”的承诺,才侥幸……不,是暂时避开了那口深不见底的棺材!巨大的恐惧、后怕攫住她的喉咙,让她几乎窒息。“她,她们……都……?”她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冻僵了。
“你没听说?”赵繁素看着她瞬间惨白如鬼、也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是皇上亲下的旨意。前几次你去御书房送书,我就一直悬着心,生怕……”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明。
林影只觉得天旋地转。人命,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竟轻贱如斯!而她,离那深渊不过一步之遥!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血腥,才勉强维持住一丝清明。“奴……奴婢只是……受了些风寒,不打紧。”她低下头,避开赵繁素的目光,“倒是你,近来颇得圣心,日子想必舒心许多?”
“眼下罢了。”赵繁素轻轻一叹,眉间染上轻愁,“花无百日红,这宫里的恩宠,谁能说得准明日?”
“我相信你,可以盛宠不衰。”
“那借你吉言。”
赵繁素还有自己宫里的事情要处理,不能久待,俩人又各怀心思的说了会话,赵繁素便走了。闲下来的林影更加容易想东想西,隔天晚上,她一个人待在藏书阁,始终看不进去书,有些气愤的把书往桌上一扔。
“看来朕扰了你的清净?一个低沉而带着疲惫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在门口响起。
林影浑身一僵,猛地抬头!只见萧承烨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身上还带着夜风的寒气,明黄的常服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孤寂。他脸色不太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眉宇间锁着挥之不去的沉重。
“奴婢参加皇上。”
“平身吧。”萧承烨看上去就心情不佳,自发走过去坐在了椅子上,“会按摩么?”
“不会。”
“……”
“林影,我头疼。”萧承烨的声音有点沙哑,还带着些说不出的疲惫,林影抬头看了一眼年轻的帝王,“奴婢可以试试。”
萧承烨闭着眼,点了点头。
林影深吸一口气,走到他身后。伸出冰凉且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按上他的太阳穴。那温热的皮肤触感让她指尖一麻。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而且还在抖。”萧承烨依旧闭着眼,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奴婢不是很熟练。”林影正欲下跪,萧承烨突然拉住了她的手,“念会儿书吧。”
“是。”林影依言,拿起一本案头的书,声音因紧张而发紧发涩。她不敢高声,只能小心翼翼地靠近。烛火昏黄,在墙壁上投下两人沉默而模糊的影子。单调的诵读声在寂静中回响。林影念着念着,紧绷的神经在规律的节奏中渐渐麻痹,连日积累的恐惧、失眠和此刻高度的精神压力化作了汹涌的困意。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含糊,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头不由自主地、极其缓慢地歪向一边,最终,极其轻微地靠在了萧承烨宽阔而坚实的肩膀上。
帝王的本能让他几乎立刻就要拂开这大胆的僭越!但肩上那一点微小的重量和温度,带着一种奇异的、久违的平静感,那紧绷的身体竟在僵硬片刻后,缓缓放松下来。他没有动,甚至在那带着困意的、断断续续的呼吸声里,自己也感到意识模糊,沉重的眼皮缓缓合上……
炉火不知何时悄然熄灭。深冬的寒气丝丝缕缕地侵入。睡梦中的林影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本能地朝着身边唯一的暖源靠去,像寻求庇护的幼兽,蜷缩着身体,一只手臂无意识地轻轻搭在了萧承烨的衣袍上。
萧承烨猛地惊醒!如同沉睡的猛兽骤然睁眼,锐利的目光瞬间扫视四周,带着帝王的警觉与冰冷。但看清蜷在自己身侧,睡得毫无防备,甚至带着一丝脆弱依赖姿态的林影时,那锐利化作了深沉的复杂。他低头看着那张在摇曳烛光下显得格外苍白脆弱的脸庞,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
他伸出手想要抚平她眉间的褶皱,却最终还是转方向拍在了林影的肩上,“林影,林影,醒醒。”
“嗯?”林影本来就有点冷,还有人在烦她,她皱着眉睁开惺忪的睡眼看了一眼,意识清醒就在一瞬间,动作过猛加上久坐麻木的双腿完全不听使唤,她整个人惊呼一声,彻底失去平衡,直直地向前扑倒!
“小心!”萧承烨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一把揽住了她栽倒的身体。林影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扑进了他怀里,鼻尖撞上他坚实的胸膛,属于年轻帝王的清冽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龙涎香瞬间将她包围!
“奴婢……奴婢……”她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萧承烨低头看着怀中惊慌失措、面红耳赤、像只受惊小鹿般的女子。睡了一觉,眉宇间沉积的阴郁似乎散去了些许,但眼神依旧深邃难辨,如同幽潭。他没有立刻推开她,也没有发怒,只是等她稍微稳住身形,才缓缓松开了扶在她臂上的手。“读的不错。”他站起身,拂了拂微皱的衣袍,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下次继续。”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径直走向门口。
林影几乎是连滚带爬扑过去开门。沉重的门扉刚拉开一条缝,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北风猛地灌入,吹得她一个趔趄,也瞬间吹散了脸上最后一丝热意,留下冰冷的清醒。她侧身垂首,毕恭毕敬:“恭送皇上。”
风雪中那抹明黄色的身影步履沉稳,很快消失在宫墙的拐角,融入沉沉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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