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深处的空气里，混杂着浓血腥气、**的霉味、排泄物的骚臭，掺入绝望的低泣呻吟，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浸入骨髓的窒息感。
一重重厚重的、铁栅栏门在身后发出刺耳的“哐啷”声打开又合上。每一扇门都像是通往更深地狱的关口。
两侧囚笼内投射出的目光，麻木、怨毒、疯狂、贪婪……像无数冰冷的蛆虫爬过皮肤，激起一阵阵寒栗。
林影攥紧了身边赵繁素的胳膊，黑暗中，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微微颤抖的脉搏。
“其实，你不必陪我趟这浑水。”赵繁素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畔传来，压得极低。
林影此刻沉浸在这阴冷的氛围中，下意识地回握得更用力，声音同样低哑：“来都来了……”她语气生硬，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两人穿着在普通不过的低级太监的衣服，在狱卒的带领下，一路走近了关押银花的牢房。
“就是这了，你们快点啊。”
“好，谢谢狱卒大哥。”目送狱卒消失在昏暗处，林影才提着那盏昏暗的羊皮风灯，和赵繁素一步步靠近那散发着绝望气息的囚笼。昏黄的灯光艰难地探入黑暗深处。
“银花，你还好么？”林影提着灯笼，逐步走进。
银花蜷缩在牢房最角落的干草堆上，蓬头垢面，污血混着尘土凝固在残破的囚衣上。听到脚步声，她艰难地抬起头，肿胀得几乎只剩一条缝的眼睛里，在看到风灯里若隐若现的两张脸时，骤然迸发出一抹刻毒的光亮！
“是你们啊？怎么，来看我笑话?”银花语气淡漠的那伤放佛不在自己身上，可突然她语气一转，瞪向赵繁素，“赵繁素，我为了你，你居然不救我。”
赵繁素抿紧了唇，并未靠近铁栅栏，只是隔着那冰冷的、布满锈迹的栏杆，声音清晰而冰冷：“银花，本宫自认平日虽不算优厚，却也从未苛待于你。你为何……要置本宫于死地？”她并未用质问的语调，而是平板的陈述，却徒增压力。
银花浑浊的目光死死锁在赵繁素脸上，那眼神像是淬了毒的钩子，要把她射穿。
“苛待？哈……哈哈哈哈……”她嘶哑地笑了起来，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咳得撕心裂肺。笑声止息，她的眼神却更加恶毒，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你的确不曾苛待于我，可是没办法，这深宫就是这样……人命如草芥。”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几乎是咬牙切齿，身体剧烈起伏着。
那一刻，小说中各种以命换命的陷害一股脑冲进林影脑海，她上前一步，站到了赵繁素身旁。
“银花，你以为你以命换命的陷害就能救你想要救的人么？你背后的人只会在你死后，斩草除根，你太天真了。”
“天真的是你，”银花突然朝着林影吼了过来，“林影，你以为你为什么可以在宫里来去自如，你以为你一个宫女就可以跟大内总管，跟皇帝谈笑风生，那是因为你爬上了皇帝的床。”
真相被猝不及防的撕开，林影感觉脸上开始火辣辣的疼，这一记无形耳光扇的她头皮发麻，可是银花并不准备放过她。
“凭什么你不管做了什么都有护着，而有的人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承受你们争风吃醋带来的后果。”
“赵繁素，林影。你们真的是那般相亲相爱么？你们真的对另一个人独获皇帝宠爱心无芥蒂么？”
银花的话像恶魔的低语，搅的林影心头不安。
“我就快死了，我会在下面等你们，看着你们，看着你们比我惨百倍万倍。”
天牢本就昏暗，风灯光线昏蒙不定，林影只觉从四面八方涌来一股寒气，快要将她溺毙。
下一瞬，银花发出一声如同漏尽生命般的喟叹，又像是某种解脱的轻笑：
“啊……终于……结束了……”
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但紧接着，她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仰起脖子，拼尽全力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嘶吼：
“杀人啦——！赵婕妤……赵繁素杀人啦——！”
那声音如同被硬生生掐断！就在林影骇然的目光中，银花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猛地向后重重一倒，蜷缩的身体骤然松垮下去，再无声息！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兜头浇下！林影瞬间冲上前去！
“来人！快来人啊！出事了！！”林影的惊叫声带着破音，在空旷死寂的牢狱中炸响！
沉重的脚步声瞬间从甬道两头涌来！粗暴的呵斥声中，狱卒们猛地推开林影和赵繁素！几双粗粝的大手伸进牢笼，探向倒在地上的银花。
“妈的！”一个狱卒粗鲁地探了探颈侧，不耐烦地啐了一口，“死了！晦气！”
“死”字落下，像一道炸雷在林影脑中轰鸣！她眼前发黑，身体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所有的喧嚣声仿佛都在瞬间被隔绝在千里之外……
刺骨的冰冷和剧烈的呛咳将林影从混沌中撕扯出来。
挣开双眼，看到了端坐对面的一个官员，她活动身体才发现自己被绑在了木桩之上，而旁边的赵繁素同样如此。
“大人，他们两个都醒了，可以开始审了。”
“说吧，谁派你们来杀人灭口的?”坐在椅子上的主审官懒洋洋的看着下面被绑的两个人，他们的帽子早就掉了，一头长发散落了下来。林影穿男装从不束胸，每次都弯腰驼背的恨不得把头低地上，非常敷衍，今天被五花大绑，女子身份早就被发现了。
林影脑子还没转过来，赵繁素就开了口，“我们在牢房之外，怎么就杀了她？”
“我要求请仵作验尸，立刻查明她的死因。”林影立马接话道。
“她死的时候，只有你们两个人在场，她早不死晚不死，偏偏你们一到就死了，这很明显是你们下的手嘛。而且，你说请仵作，就请仵作，真当我御林军大牢是你家的不成。”
林影“……”
“我们为什么要杀她？杀人动机是什么？杀人过程又是什么？”林影的意识已经完全清醒，开始与那个审查官员争论。
“人嘴两片皮，上下翻一翻。杀人动机？行凶过程？”主审官身体往前倾了半步，皮笑肉不笑，“这不都是本官正要问你们的吗？说！你们背后是哪个宫的主子？毒药暗器藏在何处？趁早画押，免受皮肉之苦！”
“我再说一遍，我们没有杀人。”赵繁素咬着牙说了这句话。
“你们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来人，上刑。”
“你们放肆，赵婕妤如今身怀龙种，我看谁敢动。”
“呵呵，”那个官员突然转身阴恻恻的笑了一下，绕着她们走了一圈，低声说了一句，“你们穿着太监的衣服，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冒名顶替?”
“你，你们，你们想屈打成招？”
“林姑娘，”那官员见林影主动承认身份，也不装了，“您是皇上身边的人，可如今您和赵婕妤一起进了我这天牢，还在我这儿天牢里杀了人，不管对上还是对下我都得有个交代不是?动手，先各打二十大板。”
如狼似虎的狱卒立刻上前拖拉二人！林影脑中警铃大作！看到被拖向冰冷刑凳的赵繁素，想到她腹中胎儿，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按住她胳膊的手，像一道离弦的箭扑到赵繁素身上！死死将她护在自己与刑凳之间！
“住手！”她嘶声高喊，双眼因为愤怒和恐惧布满血丝，“要打要杀，冲我来！她怀着龙种！谁敢动她一根指头？”她的声音尖锐得几乎变调，带着豁出一切的决绝！
“把她们拉开，动手。”两人被狱卒死死的压在长凳上，林影低头思考，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那一刻她真恨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看的宫斗小说早忘完了。
“等一下，只要我们不画押，你就算打死了我们，也是屈打成招，我和婕妤两个人死在大牢里，诸位能给皇帝一个交代么？”举起的板子停在了那里，审查的人有些意外的看着她，“你在威胁我？”
“林影不敢，我只是想提醒大人，赵婕妤肚子里的是皇上的血脉，连皇上都不忍将婕妤下狱，只是让婕妤在宫里静养，若是婕妤在这大牢里出了什么差错，”林影的嘴角勾了一下，“大人觉得是我死的比较快，还是大人死得比较惨?”
“你说的很有道理啊。”那审查的人绕着林影走了一圈，“既然如此，那四十板，你就一并受着吧，不如我在给你凑个整，五十，如何？”
“悉听尊便。”又不是没挨过。
“掌刑的，且慢！”
赵繁素那因惊恐而苍白的脸微微转向主审官，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弧度：
“大人可知，上一个动手伤了这位林姑娘的人……如今……”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阴恻恻的玩味，“坟头的青草……恐怕已经有半人高了吧。”
“胡……胡说什么！”一个狱卒握着板子，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
赵繁素的目光缓缓扫过主审官那张忽青忽白、惊疑不定的脸，继续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这深宫里头，不是谁都能躺进养心殿的内室龙床……”她顿了顿，加重了力道，“养心殿掌印大总管裴公公何时对谁这般小心客气过？大人可以拿着我们的口供进宫面圣，但宸妃娘娘曾亲口说过，要给她一个交代，就一个口供，她们怀疑大人屈打成招，拿人顶缸也不是没有可能。”
“大人……”林影欲开口，却被赵繁素再次打断，“御林军大牢是什么地方，大人应该心知肚明，我和林影是皇上的什么人，大人也应该知道了，我想哪个决定更利于大人，不必多说吧。”
就在一片死寂惊惶之中，林影的声音再次响起！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却无比清晰地响起：“大人！口供画押，是要我们活人亲口承认才算铁证！若今日将我二人活活打死在这天牢刑凳之上……”她的目光锐利，死死钉住主审官，“大人以为自己这‘草菅人命、屈打成招、迫害皇嗣’的罪名……比起我们这不清不楚的‘杀人’之罪……哪个，掉脑袋更快？”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他脸上忽然挤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用一种极其怪异的腔调打破了死寂：
“啧啧啧……想不到啊想不到，二位一位是皇上的宠妃，一位是……”他目光在赵繁素和林影身上暧昧地扫过，“圣眷深厚的身边人……本该是情场对手……竟能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为了对方不惜两肋插刀，舍生忘死。”他拍着胖手，如同在看一场荒诞戏码，皮笑肉不笑地赞叹：“此情此景……当真感人肺腑……令下官……不胜唏嘘啊！”他声音陡然转寒，“来人！先把她们带下去！好吃好喝‘供’着！”
沉重的镣铐落下，林影和赵繁素被粗暴地推进了一间更加阴冷潮湿的牢房。厚重的铁门“哐当”落下，隔绝了外面一切声音。
短暂的、劫后余生的喘息被彻骨的寒冷代替。牢房狭窄逼仄，仅容两人勉强躺下。角落里是一堆散发着腐味的湿草，一张破旧不堪、布满裂痕的厚木板算是唯一的“床铺”。黑暗如影随形，只有隔壁牢房微弱的呻吟断断续续传来。
“林影，你在干什么？”赵繁素靠在墙面上，皱着眉头，声音里压抑着怒气和后怕，“你为什么要故意激怒他，五十板？你以为你骨头是铁打的？”
“没干嘛啊，”林影故作轻松道，“挨打这事我有经验，上次五十次都没死，这次也能挺过去的。”她不去看赵繁素，而是打量起这个牢房，有个不知道是木板还是门板铺成的床，其余全是稻草，晚上该怎么睡觉。
“是为了我，对不对？你怕我受罚小产。”
“是啊。你出了事很有可能就是一尸两命，我可不想让自己背上人名官司。”
“刚才离她最近的就是我们，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我？”
“怀疑你指使她给宸妃下毒还是怀疑你刚才趁我不注意杀了她？”林影反问，她的视线落在赵繁素脸上，哪怕如此境遇之下，她依旧美的惊心动魄。
“好，就算你真的指使她下毒，进牢房也是为了杀人灭口，那你为什么这么蠢，要自己来。现在杀她？为什么？”她的语速极快，条理清晰，“因为她供出了你你？所以你憋了一天一夜，费劲心思，还要搭上我的性命一起冒天大的险潜入这戒备森严的大牢，就为了亲手杀死一个原本就活不过今天的阶下囚？？”她迎着赵繁素的目光，毫不退缩：“如果你真的是幕后主使，现在最需要的恰恰是让她活着！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皇上和宸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证明你赵繁素是无辜的！是被陷害的！然后你才能名正言顺地走出去！杀了她？”林影微微摇头，语气带着一种洞悉的笃定，“对你来说，那是最愚蠢、最得不偿失、暴露风险最大的选择！素素，你不是那么蠢的人。”
““你……”赵繁素被林影一连串的反问和分析噎住，眼中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有触动，有震动，也有一丝被看穿的狼狈。她移开视线，声音干涩：“你……就这么……信我？”
林影没有立刻回答。她抱着膝盖，将自己蜷缩得更紧，额头抵在冰冷的膝盖骨上。许久，一个沉闷得像是从地底深处发出的声音才幽幽传来：“我不知道。”
她抬起头，目光失焦地望着头顶那根本无法穿透的厚重石壁，仿佛要望穿这无边的黑暗。
“不知道，但我感觉不会是你。”林影靠在墙上，抬头看着房顶，房间已经黑了下来，她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如果是你的话，这手段太拙劣了。我曾经看到过一句话，分析不出动机，那就去分析最大受益者，可这件事，获利的人太多了。”赵繁素静静地听着，紧握的手指微微松开了些。她没有对林影那玄学的推理发表评论，只是缓缓伸出一只手，轻轻覆在了林影冰冷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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