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坊里空荡荡的,大战之后满是尘土的味道,和酒气混在一起,沉甸甸地朝着人扑了过来。
江翠花边咳嗽边挥着手,艰难地将大堂里的碎石清理出去。搬了半天,屋里的石块和木屑也不见少,江翠花怒从心起,从屋里挑了条长板凳放在了门口,舒舒服服的躺了下来。
屋里躺和屋外躺有什么区别?何必辛苦自己收拾房子?
歇会再说吧。
“吱呀——”
估计又是哪一家邻居的门坏了,那日大战压塌了太多民居,他们这处街巷也不例外。
执法堂这些日子忙着组织人手修缮房屋,只是要修的房子太多,暂时还没修到这里来。
这条巷子已经塌的不能住人了,房子都歪七扭八,仅有个形状而已。
那场人妖大战里,江翠花的邻居们大多都活了下来,此刻都住进了执法堂的收容所中,一天三顿饭好吃好喝的照顾着。
后巷里一百多户人家,现在能喘气的就江翠花一个。
此刻突然响起的木门声略显吓人,原本舒舒服服躺着的江翠花撑着上半身抬起了头,来人的影子落在她的脚边,她缓缓视线上移,在看到熟悉面孔的那一瞬间松了口气。
江翠花拍着胸脯喘了口气:“你走路没声啊?你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吗?”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谢知乐动作熟稔地走到了江翠花身边,用手中的折扇虚虚地敲了敲她的屁股,“过去点,给我挪个位置。”
江翠花一脸不情愿地坐了起来往左边挪了挪:“你怎么来了?“
谢知乐看着江翠花怡然自得地坐在废墟之中,没心没肺地反问他的来意,心里那股邪火就莫名地涌了上来。
谢知乐手中折扇虚虚在江翠花额前点了点,怒其不争地说:“你倒是叫我好找,所有人都围着执法堂等着天医署的医师们分发丹药,我转了好几圈都寻不到你的人。你怎么一个人不声不响地跑到这里来了?”
江翠花笑的神秘,冲着谢知乐凑了过去,对着他的耳朵悄悄地说:“我家后院藏了宝贝,我得把它挖出来。”
耳边传来的气息让谢知乐汗毛直竖,耳根热热的,似乎有千万只蚂蚁在爬,他强忍着想要抓挠的冲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自然地说:“什么宝贝?”
江翠花冲他眨了眨眼,指着石板点了几个不起眼的地方:“那儿·····还有那儿,都藏着呢。”
谢知乐顺着她指点的方向看去,目光在几处毫不起眼的瓦砾堆和土包上逡巡,手指微微一曲,一道银光闪过,江翠花刚才指过的某处地方炸开。
“砰——”
尘土混合着碎石迷了两个人的眼睛,一股清甜的香气躲在尘烟之后,悄悄地钻进了谢知乐的鼻子。
谢知乐用折扇半挡着脸,鼻子冒险探出去嗅了嗅,瞬间明白了江翠花说的宝贝是什么东西。他无奈地回头看着江翠花说:“你说的宝贝都是酒?”
江翠花早已等候多时,在谢知乐将酒炸了出来之后便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江翠花拍了拍酒坛外面的黄土,曲起手指,指关节对准坛口边缘用力的敲了下去。
“咔嚓——”
一声脆响,泥封应声碎裂,崩开几块碎片。
几乎是同时,一股浓烈到近乎实质的、馥郁醇厚的酒香,如同被封印千年的精灵骤然挣脱枷锁,猛地从坛口喷薄而出!
谢知乐猛地闭了下眼,又倏地睁开,像是要把这珍贵的香气全部吸进身体里。
江翠花拍掉手上残留的碎泥块,看着那坛口氤氲升腾的、几乎肉眼可见的醇香雾气,又抬眼看了看谢知乐那副被勾了魂的模样。
“香吧?” 江翠花抬了抬下巴,点向那坛刚刚开封的陈酿,声音平平地问,“算不算宝贝?”
谢知乐挑了挑眉毛说:“只有一坛?”
江翠花笑着说:“哪能呢?等着。”
她说完便将手中的酒坛往谢知乐怀中一塞,转身蹦蹦跳跳地朝着刚才炸过的地方走过去,像个大号兔子拔萝卜一样吭哧啃哧地从刚才挖出来东西的地方又挖了一坛出来。
江翠花献宝一样拎着一坛新的酒笑着说:“看,我说了还有吧。”
谢知乐看着手中的酒坛,深吸了一大口,眸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琼浆凝琥珀,玉髓蕴云霞。好酒······”
江翠花抱着酒坛坐到了谢知乐身侧,闻言自豪地说:“那当然了,这可是我酿的!在地底下埋了八年,你倒是运气好,正好赶上我心情好将这批酒启封。”
谢知乐手执酒坛,轻轻碰了下江翠花手中的酒坛,道:“那是我和它有缘。”
碰完酒壶,谢知乐便仰头满饮了一大口,他双眸亮起,感慨地叹息道:“一线穿喉下,百骸尽通明。”
说着又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下去:“三口忘形骸,恍若登蓬莱。”
喝了点酒就开始拽文,他们谢家人怎么都是这个臭毛病?
江翠花在谢知乐看不见的地方微不可察的翻了个白眼,才感觉气顺了,可以好好品尝美酒了。
谢知乐看着斯斯文文的像个书生,喝起酒来倒是颇有几分江湖游侠的豪迈。他一气饮尽了壶中的美酒,粗陶做的酒壶磕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许是喝的急了,红云竟然悄悄爬上了他的双颊,他那双幽深的双眼此刻竟也满是笑意。
他摇了摇酒坛,突然短促了笑了笑:“啧,这就没了?”
说着,谢知乐便将手中的酒坛一扔,地上没有溅起半点水渍,他倒确实是喝的干净。谢知乐双眼迷蒙,嗓音却很温顺,直视着江翠花的双眼,认真的说:“我还想要。”
江翠花斜着看了一眼他,没好气的说:“你慢点喝,我拢共也没藏几坛好酒,还打算带些去神都呢。”
神都?
这两个字像冬日里的寒风,将谢知乐刚上头的酒气吹的一干二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变的着急且不解,“你要去神都?你不是答应我了,要和我去会稽吗?”
江翠花轻抿了一口坛中的酒,语气平静且淡然的说:“我何时答应了?我只说承了谢公子的人情,可并没说要随谢公子一同回陈郡谢家。”
“可你也不能随王逸之回神都!”谢知乐的声音低沉且急促,带着压抑的情绪,他猛的凑近捉住了江翠花的手腕,他目光灼灼,仿佛要从她平静的脸上看出隐藏在其下的真心来:“我知道你身上有什么!”
见江翠花仍旧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谢知乐的脸上血色尽褪,脸上的挣扎被江翠花看的一清二楚,他停顿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那日在醉梦楼上,你的血里·····有妖气······对不对?”
他果然看到了。
江翠花不闪不避迎上了谢知乐的目光,眼神中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字:那又如何?
谢知乐看着她的反应,心中的侥幸破灭,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和痛心疾首:“你明知道······明知道神都有能照出一切妖邪的昊天镜!从你踏进城门的那一刻,你就是自投罗网!你又为何还要回去呢?”
江翠花没能共情他的痛苦,反而有些疑惑的问:“谢公子,你乃名门之后,既然察觉到了我是妖邪,又为何不将我就地捉拿?反而还要将我带到会稽去呢?你难道不知道窝藏妖邪这个罪名足以让你身败名裂吗?”
谢知乐无力的闭上了双眼,喉头滚动,艰难的说:“你别这样说你自己,我知道的,你不是妖邪······你身上的妖血一定有苦衷,你不必····如此自污·····我明白的······你的难处,我都明白·····就算他们都不信你,还有我·····我相信你·····”
江翠花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们才认识了几天,这小子就敢说这种大话?莫不是被酒气熏坏了脑子?
“我倒是想知道,你明白了什么?”江翠花好整以暇地看着谢知乐说:“你我才认识几天,你才知我几分,就敢说什么永远相信我的鬼话?别傻了,你又不是林修远那种刚出家门没断奶的孩子,都是人间滚了几遭的老腊肉了,就别说这些酸唧唧的话倒对方胃口了。”
谢知乐深深的看了一眼江翠花,默默放开了攥着她手腕的手。他低着头,睫毛很长阴影盖住了他的眼神,他面无表情,语气听上去十分冷静,就好像刚才那个神情激动劝说她不要回神都的是个陌生人一般。
“我陪你一起回去。”
江翠花刚想开口拒绝,就听见谢知乐冷静的说:“就当是还你酒钱。”
江翠花皱了皱眉,下意识说:“这酒不值钱的。”
他又沉默了片刻,废墟里只有呜咽的风声。他酝酿了很久的话,终于接着酒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的飘了过来:“我觉得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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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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