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逸之康复了。
听到燃灯说这个消息的江翠花并不意外,琅琊王氏的公子多的是灵丹妙药疗养,都修养了七日了,哪怕是个半瘫也能下地走两步了,更何况王逸之受的伤主要伤在神魂,身体上的伤倒没那么重。
“王公子伤好之后定然是要回神都复命的。”燃灯自那日借给了江翠花舍利子之后,便像是卸下了身上的包袱一般,和她说话也不客气了许多:“你怎么想的?别说我没提醒你,你现在的情况最好离王家人远点。”
江翠花似笑非笑地看着燃灯:“你这是在关心我?”
燃灯轻轻的呸了一声,面色不耐地说:“谁关心你了,我是怕你出事将我们拉下水!丑话说在前头,借你舍利子单纯只是为了还你人情,你们中原人怎么斗和我们密宗无关,我们也不会插手。”
江翠花轻笑了一声,淡淡说:“知道了,若我功败垂成只有死路一条的时候,记得拿舍利的时候顺便帮我收个尸。”
燃灯轻嗤了一声后笑了,嘴下倒是毫不留情:“若你真有那一日,也轮不到我为你收尸,你的敌人只会把你大卸八块、挫骨扬灰。”
说着燃灯轻轻拍了下江翠花的肩膀说:“所以,江姑娘还是好好活着吧。你若是死了,麻烦事很多的。”
“哈哈哈哈哈。”江翠花没忍住仰头长笑了几声,笑的眼中隐约可见水光一闪,笑的几乎喘不上来气,笑的整个上半身都在抖,像是疯了一般。
燃灯神情怜悯地望着她,一言不发。
等江翠花终于笑完了,又恢复那副吊儿郎当的嘴脸,嘴里大言不惭地说:“放心吧大师,我命硬着呢,死不了。”
燃灯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
快到午膳的时候,还是上次那个黑袍侍卫,再次火急火燎地将正要吃饭的江翠花打断:“江姑娘,我家公子有请。”
你家公子就非要在吃饭的时候找人吗?
正瞄准桌上的一只鸭腿的江翠花被打了茬,鸭腿被别人抢了去,心里有气的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夹了一块鸭脖啃了起来,嘴里嘟囔着:“等会,我吃完饭再说。”
黑袍看了一眼和一群灾民凑在救济院抢饭吃的江翠花,面无表情一板一眼的说:“公子备下了席面,请姑娘赏脸。”
你家公子的席面多金贵呐?上次吃了一顿差点没折了半条命进去。
江翠花在心里默默腹诽,但手还是很诚实的停下了动作,她好奇的问:“你家公子怎么又想请吃饭了?还有谁啊?”
这个又字,就很灵性。
黑袍侍卫显然也想到了江翠花的意思,他停顿了片刻才说:“各位诛妖辛苦了,公子想感谢诸位帮助,所以邀请了执法堂几位大师、谢公子和江姑娘你吃个便饭。”
感谢?
若是推辞实在是太下琅琊王家的面子,于是一向很识大体的江翠花从善如流地随着侍卫去了。
***
王逸之住的院落中,支起了一顶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素锦大帐。
帐内熏着清雅的苏合香,厚重的锦缎隔绝了视线,只余帐顶悬下的琉璃宫灯,投下暖黄的光晕。几张紫檀木矮几拼成宴桌,上面错落摆放着细腻的白瓷食具和几样精致的帝都点心,
王逸之端坐主位,一身云锦长袍上用金线绣着祥云,看似飘逸脱俗,但灯光流转之下尽显奢华。他端起一只薄胎白瓷酒盅,指节修长,动作优雅,目光扫过跟着侍卫走进来的江翠花,温文尔雅地说:“江姑娘来了,快请坐。”
江翠花轻轻看了一眼王逸之,他面色比起上次见面好了许多,除了眉宇之间凝着一丝倦怠之外,光看外表,他已经完全恢复了神都公子的优雅和从容。
江翠花挑了个靠门口的位置坐下,朝着王逸之拱了拱手,动作尽显豪迈,礼数约等于没有。王逸之的眼皮抽了抽,矜贵地点了点头,便不再看她。
察觉到他视线的消失,江翠花这才松了口气,开始打量起宴会里的人。
这场答谢会人不多,除了王逸之带来的王家“自己人”,就只有密宗那日在阵法中一同杀敌的四位高僧,执法堂众人,加上谢知乐、江翠花而已。
密宗的四位高僧倒是给王逸之面子,那日伤的不轻居然都出席了。此刻他们四人面容沉静地坐成一排,一副与世事无关赶紧吃完就撤的样子。
执法堂的燃灯倒是坐在王逸之左手的位置,此刻正和王逸之“交谈甚欢”。
看得出来,在场的人只有燃灯大师一个人苦苦支撑着场面,免得王逸之太过尴尬。
谢知乐坐在燃灯的对面,神情冷漠看也不看江翠花一眼,似乎还在为那日的事情生气,江翠花撇了撇嘴,继续往下看。
但其他人她看着都眼生,不过看衣饰便知道,应该是密宗弟子。
等江翠花将视线移到对面,才发现尽缘和尚也同她一样挑了个门口的位置,此刻正百无聊赖的打量着宴会里的人。尽缘察觉到江翠花的视线,腼腆一笑,指了指桌上的一样点心,示意江翠花那点心不错。
江翠花回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捻着点心往嘴里送,吃的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见人都到齐了,王逸之清了清嗓子,声音清朗,带着神都世家子弟特有的矜持腔调:“此番碎叶城妖祸,仰赖诸位协助,虽险象环生,终不负苍生所望,王某在此谢过诸位。”
随即,王逸之顿了顿,目光才谢知乐面上停留了片刻。
王家一位供奉谄媚的笑了笑,端起酒杯开始迎合。王家供奉的声音拔高,透出不容质疑的笃定:“城中布防,修士调度,皆仰赖公子运筹帷幄,方能力挽狂澜,一举诛灭大妖!保一方太平!”
场中静了静,谢知乐仿佛没听见这番吹捧,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只琉璃盏,正饶有兴趣地观赏着琉璃盏上的花纹,那眸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极淡的、嘲讽的笑意。
王家人的“运筹帷幄”四字在帐中余音绕梁,却没人接着这句话说,是因为众人心里都清楚,碎叶城诛妖的功劳,不在王家身上。
就这么上赶着摘桃子,王家的吃相未免有些太难看了。
众人的反应在王逸之的意料之中。
“诛灭大妖靠的是大家戮力同心,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王逸之面带嗔怒的看了一眼那位供奉,姿态无可挑剔地说:“说来也巧,王某临行前,天道院张院正曾提及一事,想来各位大师或有兴趣。”
天道院是百家圣人潜修、传道所在,也是历代圣人遗泽的保管之所。自天梯崩断之后,再无飞升可能,人族所有已证得“圣人”果位的大能便联手划出了这样一处空间,不拘儒、道、法、墨、兵、阴阳、农、医、释·······凡能为人族开疆拓土、护佑生民之人,皆能在此处寻到传承。
“天道院十年一度的大选之期,就在下月十五。”王逸之吐出的这个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块巨石。
帐内的空气仿佛骤然停滞了一瞬,谢知乐把玩琉璃盏灯手停住,眼里闪过一丝讥诮。
王逸之唇角的笑意加深,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恩典:“王家此次恰好掌握着几个额外的举荐名额。王家念及西北边陲,密宗一脉传播佛法、护佑苍生。若大师不弃,王家愿将这一个名额赠与密宗,以助密宗遴选有慧根的弟子,入天道院修行,参悟无上大道。”
“入天道院修行”!
这轻飘飘的六个字,其蕴含的分量足以让密宗为之震动。那是直通天道的阶梯,是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圣地!
锦帐内落针可闻。
苏合香的烟雾似乎都停止了飘动。燃灯大师捻动念珠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琉璃灯光在他光洁的头顶投下一圈光晕,将他低垂的眼睑笼罩在更深的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王逸之欣赏着这无声的震撼,如同猎人看着猎物落入陷阱。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诱惑:“而王家所求,不过是一点微不足道的诚意。”
王逸之语气轻描淡写,却字字诛心:“只要大师在上报执法堂的影石里替王某美言几句,让王某能够交的了太史寮的差也就足够了。”
这便是**裸的交易!
用天道院一个珍贵的名额,换取密宗在官方记载中彻底抹杀真正斩杀天妖的人的功绩,将一切荣耀堆砌在他王逸之头上!
谢知乐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彻底凝固成冰,眼神锐利如刀锋,冷冷地刺向王逸之。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锦帐。
而真正诛杀了天妖的“功臣”江翠花正对着面前的佳肴大快朵颐,全然无视对面尽缘投来的同情的目光。
气氛越沉寂,江翠花吧唧嘴的声音越突出。各方的视线在她身上流连,她却头都不抬,只一个劲地往嘴里塞,那架势像是饿了三天的狼。
就连王逸之都扫了她好几眼,看着她那副只知道吃的样子,心里怀疑那村姑只怕是压根没听懂他们这些人在争什么,不由得更加鄙夷。
燃灯手中的念珠转了转,语气轻飘飘的说:“上次人族修士斩杀天妖,已经是百年前了······”
王逸之探询的眼神扫在燃灯身上,似乎在无声的问:所以呢?
燃灯老神在在地接着说:“就连摇光君都没能做到,王公子青出于蓝啊······”
王逸之冷笑了一声,面带嘲讽的说:“大师的意思是?”
燃灯:“老衲想多求一个名额。不知王公子能否准许?”
王逸之眼皮一抽,心想这秃驴倒是贪心。可比起两个天道院的名额,对王家来说,斩杀天妖的功绩带来的“回报”更为丰厚。
王逸之洒脱地笑了笑,将心底的盘算压了压,状似和蔼地说:“是王某考虑不周,密宗人才济济,一个名额确实不够。那就依大师的,过后大师将名单给我,我用机关鸟立刻送信去神都,免得耽误了大选。”
燃灯双手合十,声音平静的说:“施主慈悲为怀,是王家之福。只是这第二个名额,老衲并非为了密宗所求。”
王逸之皱眉皱眉,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入天道院的名额珍贵,大师可要仔细思量。”
燃灯神情平静,就像在说今日的天气一般淡然的说:“正因为名额珍贵,有一人才比我密宗所有弟子都更值得入天道院修行。她以凡人之身,在天妖手中护下了在场所有人的性命,若没有她,我们今日也没有性命谈论此事。江翠花姑娘,当得起一个天道院的名额。”
霎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齐聚在江翠花身上。
江翠花拿着点心的手一顿,迷茫的抬起了头,食指不解的指向了自己:我、我吗?
首座上王逸之神色不明,谢知乐眉头紧缩,燃灯神情自若,场内安静地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在等待江翠花的回答,只有她自己像是在状况之外,仿佛全然不知一个多大的“馅饼”砸在了自己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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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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