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九命半梦半醒，头重脚轻的感觉让她以为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只孤魂野鬼。可身上温度并不阴冷，反而灼热异常，从里到外发散，烫得她哪里都难受。
她隐约记得自己是被人一个叫敛妗子的伪善真仙给害了，后来，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和那时被魔修泄愤沉河时十分相似。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她没什么印象了。她这心里头似乎比之前缺了一点什么，情绪的起伏不再那么明显。
都说被人害死的人会变成恶鬼，满心仇恨，丧失理智，她却一点感觉也没有，怪哉。
算了，睡吧，睡着了就不难受了。她如此想着，任由神魂浮动在一片虚无的湖泊之中，上不达天，下不着地。
“不许死。”有谁的呼唤撞了进来，温柔中带着一丝冷硬，荡起“湖泊”千层涟漪，硬是搞出了欠债还钱的恶霸气势。
叶九命：……我也没欠别人钱吧，哪来的追债的？别管了别管了。
那颗死水一般平静的心终于生出一点郁闷的情绪来，但很快又被莫名抚平。
这样的日子好像过了千千万万遍，有个人锲而不舍地叫她不许死，按时准点，格外敬业，这隔外面赌坊都是能被器重的料。
每一次的声音都比上一次要更明显，从模糊到清晰，从远到近。最近的一次，叶九命感觉这个人就站在自己的耳朵边说着话一样。可是，无边无际的虚无里，明明只她一个，再无他者。
他……是谁？叶九命在一片灼热中思考着。
每当呼唤声传来，这样的疑惑便愈演愈烈。
终于当疑惑积攒到了一定限度的时候，她瞧见了有个人撑着小舟远远地向她渡来。青色的身影宛若经冬不凋的竹叶，随性自如，内蕴锋芒。
他是来接我的。叶九命冒出来一个这样的想法。
已经离得很近了，只要伸出手就差一点能触碰到的距离。他的面容如仙人，完美无缺，他的目光深远沉静，仿佛能洞穿一切，带着一股令人折服的力量。
叶九命缓了一会儿，伸出了手。
“你休想逃！”虚无的湖泊中倏地出现一个长舌怪物，赤眼白脸，嘴唇大大地裂开到两边，尖锐的牙齿泛着森然的惨白。
这怪物疯狂吼叫，长舌不断甩动，震得整个空间都为止颤抖。
“负隅顽抗。”小舟岿然不动，掌舵之人轻蔑地吐出这句话。
他完全没有被怪物的突然暴动吓到，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出。
叶九命呆呆地观望着，那人看向了她，轻笑道：“降服此物必须经你之手。”
我？叶九命看看自己又看看那怪物，一时间无言以对，她还有这本事？
可那人像一阵清风飘了过来，自顾自的地握住了她的手，一瞬间，身上的灼热尽数褪去，迎面而来的是难以言喻的清凉。
一把冷雾凝结成的水剑自她掌心生出，叶九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体就不由自主飞向了怪物。
她竟然被扔出去了！不是，这对吗？！
怪物贪婪地凝视着她，夸张地张开了嘴巴，这绝对是想吃掉她。
这会儿别说灼热不适了，叶九命心底只剩拔凉拔凉的感觉。
出于本能，她挥动了手中水剑。
也不知道这玩意管不管用，可为今之计也只能这么做了。
水剑正中砍在了怪物的长舌上，几乎是眨眼之间便裂开一条长长的伤口。怪物口中发出连绵不断的惨叫，挣扎着要反抗，可那水剑威力非凡，竟然硬生生包裹住对方，彻底溶解了怪物的血肉。
叶九命手上只剩下湿润的水渍，捂着嘴巴反呕时还能清楚闻到一股恶心的腥臭味。
“做得很好。”给予她水剑的那个人接住了她后仰倒下的神魂，“现在你该醒来了。”
虚幻与现实颠倒，水面倒映着他们离开的两道身影。
沉重的实感重新回到了叶九命的身体里，她缓缓睁开双眼，云涯道人正笑得一脸良善地俯身看着她。
记忆复苏在脑海里，叶九命沉默了。
论只想要做一个普通路人，为何如此艰难？天妒咸鱼啊！
也不知道这个人用了什么法子，叶九命身上的伤都好了，她坐起身来，张望四周，简直是废墟一片。唉，这不得花老多钱去修缮了。
不过修仙的人应该不差钱吧，她这么想着，却觉目光刺热，眨了眨眼，脑子里飞快转了几个圈，意识到什么之后，顿时不敢抬头对视。
不对，有诈，绝对有诈。
云涯道人仍是清风明月雅君子的好模样，踱步晃悠到僵着脖子满脸警惕的人面前，微微一笑。
他问：“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叶九命顿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装傻道：“记不得了，什么都记不得了。”
别想让本咸鱼赔钱，真的很穷，求放过。
云涯道人嗤笑道：“本来也不聪明，现在真成傻子了。”
叶九命闭上眼睛，有没有人管管，好好的一个美丽俏仙君，怎么总是说话那么不中听呢。
念及对方是救命恩人，叶九命忍了忍，用无辜的语气问道：“你是谁，我们认识吗？这里又是哪里？”
云涯道人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道：“这里是长宁宗，你叫叶九命，是这里的弟子，也是我的徒弟。”
叶九命：……
还是那个睁眼说瞎话的仙君。
云涯道人一点也不掩饰脸上的揶揄，就好像在说，你想玩，那我就好好陪你玩玩。
“其实我好像记起来一点事情。”叶九命装失忆失败，索性给自己递了个台阶。
云涯道人却截断她的话语，“看来你想起来自己闯了多大祸了。”
叶九命一惊，嗅到了要背黑锅的气息。
云涯道人心里憋着笑，面上故作皱眉，“我的微天阁原本好好的，因为你现在变成了这样，实在心痛。”
“我觉得不关我事。”叶九命弱弱举手，有点心虚，这事她也是受害者，但貌似也是她带来的因果。
“说说吧，怎么赔。”
“仙君，你看我像赔的起的样子吗？”叶九命双手掏掏，干净得连一个子都没有，命苦得很，“仙君都救了我两回了，要不好人做到底，别跟我计较了。而且说到底，这里弄成这样，还不是因为那个什么九天玄仙造的孽。我是不懂她放这好好的神仙不做，非变成那副鬼模样干嘛，还把我这个路人扯进来。”她越说越嘟囔，越说越不理解，叹了好大一口气。
“路人？”云涯道人摇了摇头，“元生灵体千年难遇，是这世界上最适合修炼的体质，同时可容纳磅礴灵气，又被称为人形法器，罕见得很。”
敛妗子露出真面目要对叶九命夺舍时提过这个词，叶九命当时还不太理解是什么意思，现在听云涯道人这么一解释，恍然大悟。
不过，这什么元生灵体可能在修士眼里是香饽饽，可对于她来说，她又不修仙问道，搁她身上没有任何用处，还不如一袋银子实在，好歹能去酒楼搓顿好吃的。
一想到自己身上的盘缠估计都在沉河那会儿丢了，她心疼不已。
人一旦穷到底，紧张感就来了。叶九命可没工夫再卷入跟正魔两道有关的任何事情了，还得去牙行找份工先挣点钱，不然连饭都吃不起了。
她站起身来，身上的衣服是和云涯道人一个色系的，估计是长宁宗的弟子服之类的，面料柔软沁凉，针脚细密，和她之前穿的简直天壤之别。
她对着云涯道人拱拱手道：“仙君救我两次，这恩情我会铭记于心。但我现在有心无力难以回报，想先下山去附近挣点钱，日后定会再回来赠礼相谢。”
“你确定要走？”云涯道人微微抬眉。
叶九命不想当忘恩负义的无赖，虽然这个仙君是有点喜欢捉弄她，不过人还是很好的。她想报答对方，可要钱没钱，不得去挣？
其实还有别的选择，就是像街口奴仆那样，跪下来磕个头说，仙君，我这辈子给您当牛做马，以报君恩。
不行，那太傻了。而且，咸鱼是自由的，她不想束缚自己。而且刚吃过苦头，谁还敢和修士待一块儿，搞不好小命休矣。
还有一个个人原因，那就是她真嘴不过云涯道人，每次都感觉自己被逗得跟条狗一样，难受。
云涯道人没说什么，还很客气地让开了。叶九命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只是没有几步路，她突然刹住了脚步。
“怎么，改变主意了？”云涯道人在背后问她。
“不，”叶九命回头，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仙君，能麻烦你带个路吗？”
普天之下，能这么使唤云涯道人的左不过两个，他的师父极慈道人以及掌门师兄林允和。可叶九命不知道，还腼腆地呲着个大牙，分外好笑。
云涯道人勾了一下唇角的弧度，静默几息后道：“走吧。”
叶九命跟在云涯道人的身后，步履稳健，难以想象之前几乎濒临死境，她暗道这仙君果然厉害，医术高超。
敛妗子夺舍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的，而今叶九命全须全尾地行走在长宁宗内，也是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这就是那个元生灵体叶九命啊？”
“看着没啥特别的。”
“像个没事人一样，还不够特别啊？”
……
叶九命怎么有种猴子逛街的既视感，嚯，好有压力。
长宁宗掌门林允和才从外头忙完事回来，就和迎面而来的师弟打了个照面。敛妗子余魄夺舍他人遭到他师弟云涯道人的阻止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微天阁轰成了废墟，叶九命昏迷不醒，云涯道人为了救活她，封锁了微天阁以便施展秘法。
林允和原以为没那么快就能成功，不曾想叶九命如今已经恢复如初，看不出半点受伤的痕迹。
“师弟，你成功了。”林允和惊喜道。
“比想象中的快一些，元生灵体果然非同凡响。”云涯道人说。
林允和转向叶九命，目光温和，“叶姑娘觉得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叶九命摇摇头，随后拧了拧眉，“话说回来，你们都知道我叫啥啊？”
她后知后觉，自己从沉河被救直至现在，都未主动提及自己的姓名，怎么人人都知道了。
林允和道：“之前在叶姑娘身上找到过一个长命锁，上面刻着你的名字。”
“长命锁！”叶九命摸了摸脖子，确实少了点什么，不由得有些着急，“那个，能把那东西还给我吗？是一个长辈送给我的，我从小就戴着。”
林允和面露疑惑，看向一脸平静的云涯道人。
云涯道人：“敛妗子炸了我的微天阁，长命锁自然也毁了。”
毁了……
林允和见叶九命脸色不对，安抚道：“长命锁有保平安之意，就当是替叶姑娘挡了劫。”
叶九命掩下失落，扬了扬笑脸，“那也没办法了。算了，不说这个了，我得赶快下山，免得天黑了不好走。”
“你要离开？”林允和难得皱起了温和的眉。
“嗯，已经没事了，我也该走了。”
“叶姑娘，你的情况还——”
“掌门师兄，这是叶姑娘的意愿。”云涯道人突然插话。
林允和愕然地看着他，似在思考些什么。
叶九命拱拱手，就朝着不远处的下山路口走去。
林允和望着女子瘦削的背影，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来，“师弟你这是何意？你才用秘术将敛妗子的余魄炼化修补到叶姑娘的身上，怎么能不观察多些时日，就把人放走？万一出了什么差错……”
云涯道人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掌门师兄不必担心，她会自己回来的。”
过渡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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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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