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新仪典尘埃落定。
偌大的演武场,最终留下的不过二十余人,稀稀落落地站着,脸上混杂着兴奋与忐忑。
温拂渔独自站在角落的阴影里,闭目调息,努力平复体内残余的酸痛和灵力激荡后的疲惫。
此时她听见一个声音响起:“温拂渔!”
她掀开眼帘。果然,她那堂妹温溪柔,正提着裙摆气势汹汹地冲到她面前。
她无奈道:“温溪柔,不要总那么大声叫我名字,很丢人。”
“还不因为我叫你好半天你都不理我!”温溪柔气得跺脚,却又像想起了什么,下巴一扬,露出点小得意,“哼!虽然你运气好也留下来了,不过嘛……刚才其旻仙尊可是亲口夸我根骨清奇,是可造之材!”
她着重强调了最后几个字,眼神瞟向温拂渔:“怎么样?还是比你厉害一点点吧?”
温拂渔不想理她,只是敷衍地点点头。
温溪柔却自动忽略了她的敷衍,小嘴叭叭不停:“喂,你听说没,刚才有个石台上打得那叫一个凶险,连仙尊都亲自出手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温拂渔平静地接话:“剑断了。”
“你怎么知道?”温溪柔一愣,随即狐疑地打量她,“难不成你看见了?谁啊?”
温拂渔指了指自己:“我。是我的剑被砍断了。”
“什……什么?!”温溪柔瞬间瞪圆了眼睛,她猛地凑近,绕着温拂渔转了两圈,手还不安分地想扒拉她的胳膊肩膀,“你剑断了?仙尊救的你?受伤没?伤哪儿了?这算重大事故了吧?青山门得赔……”
“当然没事了,不然我能好好站在这里?”她叹气,“你就别闹腾了。”
“你嫌我闹腾?”温溪柔像是被踩了尾巴,俏脸涨得更红,狠狠瞪了她一眼,气鼓鼓地撂下一句,“温拂渔!你死了算了!”
说罢,转身就冲向人群最远端,仿佛她是什么瘟疫源头。
这下世界终于清静了。
温拂渔长长吁了口气,疲惫感再次上涌。
然而,比身体更疲惫的是思绪。
方才连郁的邀请太突然,她甚至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成为他的弟子?
她其实没想那么多,所求不过是泯然于众的普通弟子身份,无人瞩目,无甚期望,更无需与过往产生如此尴尬而紧密的联结。
于是她当时便婉拒道:“回仙尊,或许我并不合适,我并无专精一道的志向。”
连郁将她的抗拒尽收眼底,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却不起波澜,只淡淡道:“不必急于答复。考核未尽,你尚有时间考虑。”
说罢他便一跃而起,消失在她的视野。
走下石阶时,纷乱的念头几乎将她淹没:他为何如此执着?难道她被认出来了?可百年时光足以模糊一切,十年未见都不一定相识,何况百年?
而且就他这副清冷疏离的模样……应该是她想多了。
比起这个,即将到来的选徒时间才是最大的煎熬。
高台上,仙尊皆已就位。
掌门茗月仙尊俯瞰下方,声音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诸位既过三关,便是我青山门弟子。仙途漫漫,资质心性俱佳者,或可更进一步,入记名、亲传之列。”
选徒开始,周茗月率先挑走了一男一女,被选者喜形于色。之后的宋其旻和景川也各挑了两位弟子。
温溪柔就是其中之一。
她被宋其旻选中后小脸上满是骄傲,还不忘远远地朝她丢来一个挑衅的眼神,无声地宣告着“看,我比你强”。
按惯例,该轮到祝荣仙尊连郁了。
然而,其余三位仙尊却仿佛心照不宣,周茗月直接宣布:“此届招新仪典圆满结束,普通弟子随执事前往居所,亲传弟子随师离去。”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温拂渔暗自松了口气,背起包袱,转身欲汇入普通弟子的人流。
“姑娘留步!”柳无言的身影却如风般拦在她面前,脸上带着歉意的笑,“我家师尊请您稍待片刻。”
她看了眼快要消失的大部队,秀眉微蹙:“不行,待会儿我该追不上了。”
柳无言愕然:她居然不关心仙尊找她为何,而是害怕找不到地方?
“无碍。”清冽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你还可随我回听雪峰。”
温拂渔心尖一颤,缓缓转身。
连郁不知何时已静立在她身后数步之遥,素白衣袍纤尘不染,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
“师尊。”柳无言恭敬行礼。
连郁微微颔首,视线却未离开温拂渔:“方才未在台上选你,是顾虑众目睽睽之下,你若内心不愿也难以拒绝,亦非你本意。我不愿强人所难,剥夺你选择之权。”
温拂渔抬眸,迎上他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仙尊是看中我什么了?三关考核我皆狼狈不堪,实在不知有何可取之处。”
他的回答简洁到近乎敷衍:“合眼缘。”
一旁的柳无言眼见气氛微妙,连忙凑近温拂渔,压低声音飞快助攻:“姑娘,我家师尊收弟子很挑的。我到绝雪顶时山上就一位师兄,结果两年后他离开,如今就剩我一人,可寂寞了。”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师尊本来说这次不收亲传弟子的,你看他都为你破例考虑……”
温拂渔抓住关键:“既然不收亲传弟子,那我就更不该答应了,不然破坏了仙尊的誓言可不好。”
连郁淡淡瞟了柳无言一眼,少年瞬间噤声,缩了缩脖子,默默退后两步。
“是不收亲传弟子。”连郁的目光重新落回温拂渔脸上,语气不容置疑,“但我尚缺一位记名弟子。”
温拂渔:……
虽然这百年间他变了很多,但这死缠烂打的性格还是没变。
*
最终,温拂渔还是妥协了。
连郁毕竟是仙尊,她若是再拒绝,那不就太不给人面子了
而且记名弟子的束缚要少上一些。不必日日聆听教诲,杂事或许不少,但天塌下来有亲传顶着。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记名弟子可以不用唤他师尊。
回听雪峰的途中,连郁表示还有事要与其他三位仙尊商议,便招来一只鹤载他们回去。柳无言这位大师兄,自然担起了向导之责。
柳无言坐在她身后,俯瞰下方为她介绍:“师妹你看,普通弟子的居所就在那,那是最大的一块地,从方才的场地下几阶石梯,再走几段路就到了。”
随后他又指了指斜下方一处山峰上的阁楼:“这是其旻师伯的浮波阁,离听雪峰最近,一般也是乘坐仙鹤才能上来。其他二位师伯的居所这里看不见,我之后再与你介绍。”
柳无言兴致勃勃地指点介绍,温拂渔默默听着,心底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恍惚。
百年变迁,沧海桑田,她竟以这种方式,再次俯瞰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
仙鹤在听雪峰顶平稳降落,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带着淡淡寒意的空气。
峰如其名,触目所及,亭台楼阁仿佛都蒙着一层薄薄的霜色,连空气都透着冰雪般的清冷。
温拂渔站稳后,下意识想摸摸仙鹤的头,它却清唳一声,振翅远遁,只留下一道洁白的剪影。
柳无言显然对这位小师妹的到来充满喜悦,话匣子彻底打开:“师妹你看,这里是咱们的小书阁,虽然不大,但典籍挺全……那边是饭堂,一日三餐都有灵厨精心烹制……修炼场在那边,视野开阔,灵气也足……哦,前面那栋就是师尊的居所‘听雪阁’了,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他领着温拂渔穿过庭院。
庭院中央是一片精心打理的花圃,此刻虽非繁花似锦之时,几株耐寒的灵植却绽放着星星点点的洁白花朵。花圃四周环绕着竹制回廊,连接着几间雅致的厢房。
“这里就是你的房间了。”柳无言推开一扇房门,位置极好,正对花圃中心,“清晨推窗,就能看到这片景致,心旷神怡。”
温拂渔点点头,目光扫过相邻的房间:“师兄的房间在隔壁?”
柳无言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讪讪:“呃……其实,我去年就搬出听雪阁了。如今住在后山竹林里的一间小木屋,是师尊年少时住过的地方。”
温拂渔微微一怔。
搬出去了?那如今住在听雪阁里的不就剩她和……
她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抓住柳无言的衣袖,声音都拔高了一度:“什么?为什么!”
这可能是她今天情绪最外露的时刻。
柳无言被她这反应弄得有点懵,倒没觉得冒犯,反而觉得这才像个活生生的师妹。
他苦着脸,朝着花圃方向努了努嘴:“还不是因为这里住着位惹不起的祖宗……”
“喵——”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声慵懒的猫叫响起。
只见花圃的栏杆上悄然蹲坐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它体型优雅,此刻正歪着头,用碧蓝的眼眸打量着温拂渔这个不速之客。
温拂渔的目光与那对猫瞳对上,心头莫名一跳:“猫?”
柳无言立刻切换模式,对着白猫一脸谄笑:“雪儿,这位是新来的温师妹,以后就是咱们听雪峰的人了,你可要与她好好相处,千万别像对待我那样啊,师妹这小脸多水灵,抓花了多可惜……”
他边说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颊某处。
白猫雪儿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懂。它不再看柳无言,而是继续盯着温拂渔看了几息。
就在柳无言以为这位祖宗又要发难时,雪儿却只是优雅地甩了甩尾巴,对着柳无言的方向龇了龇牙,发出一声不满的轻哼,随即轻盈地跳下栏杆,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花丛深处,只留下几片颤动的花瓣。
柳无言对着空气悲愤控诉:“看,又这样!我不就之前不小心踢翻了它的小鱼干,至于记仇记到现在吗?”
他转向温拂渔,开启了滔滔不绝的血泪史:“师妹你是不知道,这白猫脾气可大了,刚被师尊捡回来那会儿,挠坏了好几幅古画,摔碎过师尊心爱的茶盏。如今也就师尊在的时候装装乖,对着我,那就是个披着雪白皮子的大麻烦!我好几件衣衫被它抓坏了,再待下去,我可能人都得破破烂烂的……”
温拂渔的目光追随着雪儿消失的方向,又缓缓环顾这清冷的庭院。
他还真是喜欢捡麻烦……
如今捡了只骄纵难缠的白猫。
曾经也捡了个浑身是伤,来历不明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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