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渡在屋内打坐了约莫一个时辰，窗外天色已彻底暗下来，山风带着凉意穿过竹窗缝隙，吹动案上未干的墨迹。他收了灵力，只觉腹中有些空落。
旁人筑基后便断了五谷，他却偏偏不舍得。因没少被师尊和师妹笑话。他也不恼，反而把很多自制的酱料放进乾坤袋里备用。
听风院后有一处竹林，穿过这竹林之后便是一条小溪，如裴渡所料，小溪里有鱼，而且都吸收附近的天地灵气，吃起来一定肉质鲜美。
裴渡从储物袋里取出匕首，手指微微一动，被匕首穿透的银鳞鱼便落在掌心，还带着刚出水的湿滑凉意。裴渡掂了掂，又摸出火石、薄盐和一小罐浸了香料的油脂，径直走到院中的石桌旁。
他寻了几块平整的山石垒起简易烤架，将鱼用削好的竹枝串起，架在火上慢慢翻动。油脂滴落，溅起细碎火星，鱼肉的香气很快便在院中弥漫开来，混着松针的清冽，竟生出几分暖意。
炭火轻响间，谢止恰好结束打坐，缓缓睁开眼。他望向裴渡手中滋滋冒油的烤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扶摇榜第一，未曾辟谷吗？”
“自是辟谷了，但人活在世，总有不舍之物。像我，便不舍这世间美食，因此总是要尝尝的。”
裴渡抬头望向夜空，有繁星点点，“谢止你看，今晚夜空有繁星点缀，手侧有烤鱼相伴，不断修行的日子太过单调，正是有这样的场景，才让回忆变得有色彩不是吗？不然这样活上千年，于我而言，也是无趣的。”
谢止眼睛的冷意淡了，轻声道：“你果然没变。”
裴渡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听见谢止的话，反而扬了扬手里的烤鱼笑问：“谢兄要不要尝尝？我这手艺，也是一绝。”
谢止的目光落在烤鱼焦香的表皮上，又迅速移开，语气依旧平淡：“不必了，我已辟谷。”
“辟谷归辟谷，口腹之欲总得满足吧？”裴渡翻了个面，撒上点细盐，“你看这鱼，刚从灵溪里捞的，灵力足，烤着吃最是鲜嫩，错过可就没了。”
谢止沉默着没应声，却也没转身回屋，只是静立在一旁，目光落在跳动的火焰上。火光映在他清俊的脸上，冲淡了几分疏离，倒显出些少年人的轮廓来。
片刻后，裴渡把烤得金黄的鱼递到他面前：“试试？就当……尝尝人间滋味。”
谢止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伸出手接了过来。竹枝入手微烫，鱼肉的香气更甚，他试探着咬了一小口，外酥里嫩，带着淡淡的灵力暖意，竟是从未有过的味道。
裴渡见他吃得认真，自己也拿了半条，边吃边笑：“怎么样？没骗你吧？”
谢止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
夜色渐深，山风拂过竹林，发出的声音沙沙的。两人并肩坐在石桌旁，偶尔说上一两句话，更多的时候是沉默着，却也不觉得尴尬。
吃完之后，裴渡把东西收拾了一下，便跟谢止告别回屋睡觉了，出乎意料的，这一晚他睡的很好。
天还未亮透，山间的雾气尚未散尽，钟声便已穿透云层，在天启院的各个角落响起。
裴渡几乎是闻声即醒，起身时动作轻缓，生怕惊扰了隔壁屋的谢止。换好青色弟子服出门，却见谢止早已立在院中，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灵气，显然是刚结束晨修。
“早。”裴渡扬了扬手。
谢止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两人一前一后往晨练场走去。路上已陆续有弟子赶来，大多神色匆匆，昨日尊者们的威压犹在心头，没人敢怠慢。苏衔从后面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拍了把裴渡的肩膀：“裴兄，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睡过头了呢。”
他目光扫过一旁的谢止，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客气地拱了拱手：“谢修士。”
谢止依旧是淡淡的样子，微微点头，没说话。
等他们到晨练场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已经到齐了，连砚和关卿早就在此等待，见来人差不多了，关卿开口道：“此处是天启院灵力最充沛的地方之一，你们随意找个地方打坐，最好尽快提升自己，天启院不收废物。”
众人闻言，连忙就近寻了风水宝地打坐，不愿意放过一丝机会。裴渡无意与他人争夺，便自觉往后退去，找了个角落安静修炼。
但还没等他安静一会，裴渡就感到有人控制气息向他靠近，他睁开眼睛，来人出乎他意料，是宫无双。
宫无双见裴渡发现他了，脚步僵硬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初，不仅没有继续控制气息，还在裴渡身边打起坐来。见此，裴渡也没有说些什么，往旁边靠了一下给他让了让地方便继续打坐修炼了。
一直到晨练结束，宫无双都没有和裴渡说过一句话，但裴渡很明显的能察觉出来，宫无双一直偷偷用眼睛的余光瞥他。裴渡等了一会，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宫无双只是紧紧抓住衣角，咬着唇，额上的白色抹额衬得脸色更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宫无双本就在这一群世家修士里很是出名，年纪小又是极其难见的火系天灵根，年纪轻轻便以筑基成功，不仅赤华派宗主宫安渚的独子，凡事百依百顺，更是扶摇榜第十的天之骄子，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宫无双不可避免的养成了娇纵的性格，平时若是看一人不顺眼，定是马上就剑指其人的，像今天这样的场景，几乎从未有过。
上次还是在三年前宫无双被他父亲带着拜访师晏尊者时，碰见当时尚未结丹的谢止。由于早就听过谢止的传说，心高气傲的他并不觉得自己比这位年轻一辈甚至是近千年最杰出的天才差多少，便非要切磋一下，谁知没过十招便输了。
少年人的傲气一下子便被打击，宫无双后面几天一直郁郁寡欢，回宗门后更加勤奋修炼，追赶谢止。此后再见到谢止，一直是这种欲言又止的样子。
因此本来因为宫无双放在灵力最充沛的中心地带不待，反而跑去角落接近昨天闹剧的主人公而感到好奇频频向那看去的人，在看到晨练结束后非但不走，反而用这种神态看着裴渡，内心的震惊溢于言表。一时间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们两个身上。
裴渡记得师尊的嘱托，不可太过张扬惹事。宫无双一直不说话，他不能继续和他耗下去，便轻轻拍了一下宫无双的肩膀，轻声说：“我住在山顶的听风院，若你有事找我，随时欢迎。”
话语落下，裴渡便朝宫无双挥了挥手，朝外面走去。
宫无双看着裴渡的背影，简单的青色弟子服穿在他身上像是锦衣华服，袖子被他随意地挽到肘部，露出的手腕骨节分明，高高竖起的头发随着步伐晃动，尽显少年风貌。
“听风院？你到底是谁！”眼见裴渡离他越来越远，宫无双用力一咬唇，朝着裴渡的背影大喊道。
裴渡脚步微顿，没有转过身来，朝着身后摆了摆手，“清源宗首席弟子，现扶摇榜第一，惊栾剑的主人，裴渡。”
轻飘飘的一句话，除了一开始就知道裴渡身份的连砚和谢止，现场所有人都愣在当场。谢止弱冠之年便以结丹，是千年难遇的天才，那扶摇榜第一的修士裴渡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比他排名更靠前的裴渡，能一人一剑灭掉整个妖山，重挫妖族势力的裴渡，应是更加沉稳年长之人，但事实是，眼前的青年看起来不仅与“沉稳年长”这一词完全搭不上边，而且除了一张英俊的不像话的脸，毫无可取之处。
可就是这样的人，把他们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世家子弟踩在脚下，望尘莫及。
“你和那位很熟吗？”
苏珩本来还处于裴渡竟然是扶摇榜第一，但他却跑过去跟裴渡称兄道弟，甚至夸下海口说要罩着他的震惊和羞愧中，被身侧人突然发问打断了思路。
“应该有几分情分吧……但是都是我主动联系的”苏珩不自信的回答高希年。
高希年出身虞城的权贵之家，比苏珩年长几岁，从小对他颇为照顾。因其罕见的雷灵根，年纪轻轻就被剑宗门宗主收为亲传弟子。苏珩小时候被某个看不惯世家弟子风气，因此不愿掺合进五大宗门，虞城城主和城主夫人宠孩子，便为他寻得世外高人亲自教他修行。
此次天启院修炼，也是虞城城主和城主夫人拜托高希年多多照顾苏珩。裴渡此人一开始没有点明身份，也并非五大宗门弟子，加之一开始惹了众人关注。若是苏珩与其结交。不但不能给苏珩带来好处，反而可能招致麻烦。
他是扶摇榜第五，普通修士看在他和虞城的面子上不敢动苏珩，但若是扶摇榜前三，他不敢保证他们能放过苏珩，所以在苏珩想要跟裴渡这样一开始就惹人关注但背后无人的软柿子结交时，他并不赞同。这也是他不断阻碍苏珩去接近裴渡的原因。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扶摇榜第一，两百年前的师晏，如今的天下第一人。百年前的扶元宁前辈，先不考虑裴渡未来说不定能至渡劫期甚至像千年前天启神君那样飞升入神界。就论现在，但凡他愿与苏珩结交，那么无论是对苏珩还是虞城，都是极大地裨益。
“那你现在一定要把握好与他结交的机会，百利而无一害。”
“可你之前不还阻扰我去和他交谈吗？况且…”
还没等苏珩说完，高希年眉头微蹙打断了他的话，“今时不同往日，扶摇榜第一是各派势力都想结交的存在，既然近水楼台，自然要想着能否先得月。若有裴渡相护，能为你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这一步苏珩必须要走。无论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他背后的虞城。
有人欢喜有人愁，待到众人离去，昨日与裴渡起冲突的周丰面色阴沉，脑海里还闪过刚刚师兄的命令“要么他原谅你，要么你滚出赤华派。”
“凭什么他是扶摇榜第一，而我只能是末尾，我要让他们为轻视付出代价。”他有些疯魔的盯着裴渡离开的方向，显然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裴渡预想自己的一番话会给众人带来忌惮，但他没想到会引起如此大的波动。他不想招惹事端，他清楚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寻剑心，查真相。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但无论是昨日的闹剧还是今日宫无双之事，都说明他既已招致目光，就做不到默默无闻独善其身。身份迟早是要暴露的，不如直接点名，招致忌惮，这样他行事要方便许多。
天启院的日子其实很单调，早起晨练，午时听道，酉时自行参悟，自从第一天他主动点名身份，便没人敢来惹是生非。众人对他多了几分忌惮和暗中拉拢。
毫无疑问，几乎没人不想要裴渡这个助力。
但那些暗中想要拉拢的，无非是五大宗门的势力或者想要寻得裴渡庇护的修士，但第二种仍是少数。他们摸不透裴渡的实力如何，但他们了解谢止。弱冠之年便已结丹，手中寻心剑更是曾跨境界斩杀过一位元婴初期走火入魔的宗门长老。这样的人尚且是第二，他们便更加对裴渡心生忌惮。
能走到扶摇榜前百的修士，几乎没有不会权衡利弊之人，裴渡这样的人，在没有完全摸透他的修为秉性之前，除以宗门为名暗中拉拢的，大都保持观望。毕竟一旦惹怒这位扶摇榜第一，毫无疑问，吃亏的会是他们。
对于他们之间的弯弯道道，裴渡很清楚，但并不理会，专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寻找破局之机。
一般授课是由长老授课，尊者们几乎不会授课，就算偶尔来授课，法成尊者毕竟眼睛不便，所以不会由他来。尊者住处与他们相隔甚远，加之事出无名，借追梦珠一事便是难上加难。
所幸，破局之机很快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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