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期的欢腾气息尚未完全散去,高二的学习生活便已迅速步入正轨,各科老师像是约好了一般,加大了课程的难度和作业量。试卷和练习册如同秋日里金黄的银杏叶,纷纷扬扬地堆满了每个人的课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油墨香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虑。
宋淼淼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中性笔。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讲解着复杂的三角函数题,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湛蓝的天空中,几缕薄云被秋风拉成细丝,阳光透过玻璃窗,在摊开的练习册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国庆假期在滑雪场的那一幕幕——他修长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她胳膊时的微凉触感;她笨拙地踩在滑雪板上,每一次险些摔倒时他及时伸来的稳定扶持;他清冷嗓音在耳畔响起的简短指令,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还有那个被他小心翼翼收起来的、她画的小王子石膏娃娃,以及那个纯白色的、他送给她的云朵娃娃,此刻正安静地立在她书桌的床头,对着她无声地微笑。
当然,还有那个被她用隐形墨水般小心翼翼刻录在心房最柔软处的日期:10月10日。像是一个独属于她的秘密,带着微甜的悸动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假期结束后的日子,表面上看,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原点。江楚越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都埋首于书本和习题集的同桌,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淡气场。仿佛滑雪场上那短暂流露出的耐心与温和,仅仅是秋日阳光折射下的一场美好却易碎的幻梦。
然而,一些极其细微的变化,像春风融化冰面时细微的裂纹,只有最用心的人才能察觉。他接过她递来的作业本时,指尖不再像以前那样刻意避开接触;当她被一道物理综合题难得抓耳挠腮、无意识地咬着笔头时,他会极自然地用笔尾轻轻点一下她忽略的关键条件或是公式,虽依旧惜字如金,却省去了她许多冥思苦想的时间;甚至有一次,她的橡皮滚落到他椅子下,她还没来得及弯腰,他已经俯身帮她捡了起来,默不作声地放回她桌角。
这些微不足道的互动,像一颗颗投入湖心的小石子,在淼淼心里漾开一圈圈细密的涟漪。她清晰地感觉到,横亘在他们之间那层无形却坚硬的冰墙,正在悄无声息地、缓慢地消融。一种难以言喻的雀跃和期待,在她心底悄悄滋生。
10月10日,星期二,一个看似平淡无奇的上课日。
从清晨踏入教室的那一刻起,淼淼的心就好像被一根无形的丝线轻轻提着,悬在半空,随着那个人的一举一动而微微颤动。她一整天都在偷偷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江楚越。
他看起来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依旧是穿着那件洗得干净的校服,专注地听着每一节课,清晰工整地记着笔记,高效地利用课间碎片时间写着作业。平静,淡漠,仿佛今天只是三百六十五天中最寻常不过的一天,与其他日子并无二致。没有祝福的电话响起,没有来自家人的礼物或问候,他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与“生日”这个词汇相关的情绪。
是因为他早已习惯了不过生日?还是……根本没有人记得这个对他来说或许并不特别的日子?淼淼想起他总是一个人匆匆离开教室的背影,想起他偶尔望向窗外时,那双深邃眼眸中一闪而过的、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疏离,心里不禁泛起细细密密的酸涩和一种柔软的心疼。
她那份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此刻正静静躺在书包最里层夹袋中的小礼物——一个用浅蓝色细条纹包装纸精心包裹、系着白色哑光丝带的小盒子——似乎也因为这份猜测而变得格外沉重,却又充满了更重要的意义。
盒子里是她周末拉着沈姨,在厨房里捣鼓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成果:一盒手工烤制的动物形状小饼干。小熊、小兔子、小星星…形状或许有些憨拙,不那么完美,但她挑选了最好的黄油和奶粉,每一颗都饱含着笨拙的用心。旁边还有一张她熬夜画的、Q版的他正在滑雪的小画,线条流畅生动,捕捉了他冷着脸却动作帅气的瞬间,旁边用彩笔认真地写着一行小字:“生日快乐,天天开心!江楚越”。
下午最后一节是数学连堂,老师讲解的内容难度不小,又拖堂了近二十分钟。当放学铃声终于响起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悄然染上了灰蓝的暮色,远处的天际线泛着橘粉色的晚霞。同学们早已归心似箭,如同出笼的鸟儿,迅速收拾好书包,嬉笑着、打闹着冲出教室。很快,原本喧闹的教学楼就陷入了一片宁静,只剩下空荡荡的走廊和零星几个值日生打扫的声音。
淼淼故意磨磨蹭蹭地整理着书包,把课本拿出来又放进去,心跳声在寂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如同密集的鼓点敲在她的耳膜上。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所有的勇气,终于从一堆试卷中抽出了一本数学练习册,转身,指尖轻轻碰了碰旁边正准备拉上书包拉链的江楚越的胳膊。
他的动作顿住了,有些疑惑地转过头来看她。窗外的暮色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江楚越,”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甚至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这道题……老师今天讲的第二种添加辅助线的解法,我还是没太明白,你能……再给我讲一遍吗?”她纤细的手指指向练习册上的一道中等难度的几何题,其实她后来自己反复演算已经弄懂了,此刻却成了她能够留下他的、唯一看似合理的借口。她的脸颊微微发热,生怕被他看穿这拙劣的谎言。
江楚越看了看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又低头看了看她指的那道题,眉头几不可见地轻轻蹙了一下,那眼神分明在说“这题你不该不会”。
空气凝滞了几秒,就在淼淼几乎要放弃,以为他会拒绝时,他却默不作声地放下了已经拎起的书包,重新坐了下来,伸手将她的练习册和草稿纸拿到自己面前。
“这里,”他抽出那支黑色的、看起来用了很久的签字笔,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清冷,听不出什么情绪。笔尖在纸面上利落地划出一道清晰的辅助线,“连接这两个端点,构造相似三角形。然后代入这个比例公式。”他的思路总是异常清晰,步骤简洁至极,没有丝毫冗余,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在草稿纸上留下干净利落的运算字迹。
淼淼立刻凑近一些,假装认真地听着,不时地点头附和,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专注而困惑。然而她的心思却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完全不在那复杂的几何图形上。两人之间的距离因为共看一本练习册而缩短了许多,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阳光晒过的干净棉布混合着一点点清冽的墨水和纸张的味道,一种独属于他的、令人安心又心悸的气息。
教室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们两人。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挣扎着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静谧孤独的光影。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格外低沉清晰,甚至带着一点点轻微的回音,每一个音节都像羽毛般轻轻搔刮着她的心弦。她能感觉到自己耳根的温度在持续升高。
时间就在他平稳的讲解声和她的心猿意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当他流畅地写完最后一个步骤,放下笔,抬起头再次看向她时,那双深邃的眼眸近在咫尺,淼淼的心脏骤然紧缩,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懂了吗?”他问,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天然的笃定。
“懂、懂了!原来是这样!谢谢你!”淼淼忙不迭地点头,像小鸡啄米一样,手指却下意识地、飞快地伸进书包侧面的夹层里,紧紧握住了那个小巧的、方方正正的礼物盒子,掌心因为紧张和期待早已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变得有些滑腻。
就在他再次准备起身,手指即将碰到书包带的那一刻,淼淼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心脏跳得像狂奔的野马。她以一种近乎笨拙却异常迅速的动作,将那个带着她体温的、浅蓝色的小盒子从书包里掏出来,轻轻地、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放到了他干净整洁的桌面上。
“江楚越,”她的脸颊烧得厉害,连脖子都染上了一层绯红,声音轻得如同夜晚的耳语,却灌注了全部的真诚和鼓足的勇气,“生日快乐。”
刹那间,空气仿佛被抽空了,彻底凝固。
江楚越整个人都僵住了,那双向来平静无波、甚至常常显得有些淡漠疏离的眼睛里,清晰地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毫无掩饰的愕然。他先是难以置信地低头,视线牢牢锁在桌面上那个突然出现的、系着精巧白色丝带的小小礼物上,包装纸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然后,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投向淼淼,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写满了震惊和困惑,仿佛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似乎完全、完全没有料到会有人知道他的生日,更不曾设想会在这个平凡的日子里,收到来自他人的、尤其是来自她的礼物和祝福。那层他常年穿戴在外的、冰冷的、坚硬的自我保护外壳,在这一刻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狠狠撞击,“咔嚓”一声,出现了一道清晰可见的裂痕。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像是被施了定身术,过了足足有好几秒,才像是反应过来。他迟疑地、几乎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缓缓伸出手,指尖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轻颤,轻轻地拿起了那个小盒子。那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你……”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比平时更低哑艰涩,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里面混杂着太多的情绪:巨大的惊讶,深切的困惑,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深深掩埋的波动,“你怎么会知道?”
“就……上次在滑雪场,租装备刷身份证的时候,我不小心……看到的。”淼淼小声地、几乎是嗫嚅着解释,脸颊红得快要滴出血来,根本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能盯着他校服上小小的拉链头,“真的……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就是我的一点心意。”她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乎细若蚊蚋。
江楚越沉默了。他低下头,目光落在那个小盒子上,手指小心翼翼地、甚至有些笨拙地解开了那白色的丝带,然后慢慢拆开浅蓝色的包装纸。一个透明的塑料保鲜盒露了出来,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个个小巧可爱的、金黄色的动物形状饼干。小熊憨态可掬,小兔子耳朵长长,小星星棱角分明……虽然有些形状因为手艺生疏而显得有点歪歪扭扭,但每一个都能看出制作人的无比用心和小心翼翼。饼干旁边,还仔细地叠放着一张小小的画纸。
他轻轻拿出画纸,展开。上面是一个用彩铅精心绘制的Q版人物:一个表情酷酷的、抿着嘴角的冷面小人,正踩着一副滑雪板,动作帅气地在雪坡上驰骋,身后溅起零星雪沫。那小人的神态抓得极准,一眼就能看出是他。画的旁边,还用娟秀的字体认真地写着一行彩色的小祝福:“生日快乐,天天开心!江楚越”。
他看着眼前这份简单、笨拙却充满了扑面而来的用心和温暖的礼物,久久没有说话。教室顶部的白炽灯光线冰冷地倾泻下来,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浓密的阴影,让人无法看清他眼底深处究竟翻涌着怎样复杂汹涌的情绪。但淼淼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周身那种常年萦绕的、将所有人隔绝在外的“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正在以一种缓慢却无法逆转的速度,无声地瓦解、消散。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他终于抬起眼,目光深邃地看向她。那眼神不再是以往的古井无波,而是像被投入了石子的深潭,漾开一层层复杂而难以读懂的涟漪,有惊讶,有触动,或许还有一丝无人得见的脆弱。他的喉结再次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像是艰难地吞咽下了某种情绪。
“……谢谢。”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沉甸甸的分量,仿佛这两个最普通的字眼背后,承载了远比表面多得多的、汹涌的情感。他没有再说更多的话,但那双总是结着薄冰的眼眸里,坚冰确确实实地融化了一角,露出了底下柔软的、从未示人的波光。
淼淼一直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弛下来,心里像是瞬间炸开了无数朵小小的、五彩缤纷的烟花,噼里啪啦地响着,甜甜的、暖暖的喜悦感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不客气!”她终于敢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开心地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两道明亮的月牙,两颗小小的梨涡在颊边若隐若现。
两人一起收拾好东西,一前一后走出寂静的教学楼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深秋的夜空显得格外高远辽阔,像一块深蓝色的丝绒幕布,上面疏疏落落地缀着几颗格外明亮的星子,眨着眼睛,好奇地俯视着人间。空气清冷而干净,吸入肺腑,带着一股沁凉的草木清香。
“我……”走到教学楼门口,淼淼刚想开口道别,却意外地发现江楚越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走向与他家相反的、通往兼职或另一个方向的路,而是脚步顿了一下,身影在路灯下显得有些迟疑。
他沉默了片刻,侧过头,声音似乎恢复了些以往的平淡,但仔细听去,那层冰冷的硬壳似乎薄了许多:“走吧,”他说,“送你到前面的路口。”
淼淼的心跳猝不及防地又漏跳了一拍,一股暖流悄然涌过心田。她连忙点头,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好、好啊!”
两人并肩走在被老旧路灯晕染出暖黄色光晕的寂静校道上,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很长,时而因为角度的变化而交叠在一起,时而分开。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一种微妙而舒缓的氛围却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不同于往常那种令人窒息的尴尬和距离感。那份小小的、迟来的、带着饼干香气的生日祝福,像一颗被温暖捂热的石子,投入彼此的心湖,荡开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无声地缩短了横亘在中间的、某种看不见的距离。
走到那个熟悉的分岔路口,淼淼停下脚步,朝他挥了挥手,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笑意:“再见,江楚越。”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站在原地,并没有立刻离开。昏黄的路灯灯光勾勒出他清瘦挺拔的轮廓,影子拖在地上。他一直看着她,直到她的身影走出了一段距离,融入了更远处的人群和光影里,才缓缓转过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走出十几米远,淼淼忍不住停下脚步,悄悄地回过头。隔着稀疏的人流和朦胧的夜色,她看见那个清瘦的少年背影在路灯下被拉得细长,显得有几分孤单,但他并没有像平时那样步履匆匆。他的一只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而另一只手……正紧紧地、牢牢地握着那个浅蓝色的、系着白色丝带的小盒子,仿佛握着什么绝不容失的珍贵之物。
淼淼转回头,抱着书包,忍不住踩着欢快的步子,几乎要蹦跳起来,心里的快乐和满足满得快要溢出来,嘴角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下去。凉爽的夜风吹拂在脸上,带着深秋的寒意,她却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像是被温暖的阳光包裹着。
而此刻,走在另一条归家路上的江楚越,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他再次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小盒子,打开盒盖,借着路边商铺透出的灯光,看着里面那些形状憨拙却充满了笨拙心意的小动物饼干和那张生动有趣的Q版画。他的指尖在那画中小人酷酷的滑雪板上极轻极轻地摩挲了一下,动作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柔。良久,他极轻地、几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里却听不出丝毫的烦恼与负累,反而更像是一种长久紧绷、孤身前行后,骤然遇到一丝温暖时的那种细微的、不知所措的松懈。他将盒子仔细地盖好,重新放入背包最里面、最安全的夹层里,仿佛那不是一盒普通的饼干和一张画,而是什么需要妥帖珍藏、细心呵护的、易碎的珍宝。
夜空中的星星安静地闪烁着,温柔地窥见了冷漠少年那紧闭心扉下,被一份笨拙的动物饼干悄然撬开的一丝缝隙。有些心意,无需千言万语,已在寂静的夜晚和食物的香气中,悄然送达,无声地温暖了一颗孤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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