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楚越生日那晚过后，高二上学期的日子仿佛被注入了一种微妙而不可言说的催化剂。秋风更凛，卷着枯黄的梧桐叶在校园里打着旋儿，空气里弥漫着清冷干燥的气息，但某种难以名状的暖意，却在宋淼淼和江楚越之间悄然流淌，驱散了不少寒意。
那份被小心翼翼送出的动物饼干和Q版画，似乎真的像一把小小的、温暖的钥匙，在江楚越那扇紧闭的心门上，撬开了一道更宽的缝隙。他依旧是沉默的，安静的，大部分时间沉浸在自己的书本和世界里，但那种沉默不再是最初那种能将人冻结三尺的冰冷，而是带上了一种……近乎柔和的质地。
变化体现在无数个细碎的日常瞬间里，像秋日透过窗棂的斑驳光点，温暖而不灼人。
比如，早自习时，淼淼偶尔会鼓起勇气，将妈妈让沈姨准备的、多出来的一份还温热的豆浆或包子，悄悄推到他桌角。最初几次，他会愣一下，然后推回来，低声说“不用”。但淼淼坚持着，用一种“你不吃也会浪费掉”的、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他。几次之后，他推拒的动作变得迟疑，再后来，他会沉默几秒，然后极轻地说一句“谢谢”，接着便会在课间或者无人注意时，安静地吃完。淼淼每次用眼角余光瞥见，心里都会偷偷开心好久，像完成了一项重大使命。
比如，课间她再拿着问题去问他时，他不再只是言简意赅地讲完步骤，偶尔会多问一句：“这个类型的题，套路都差不多，懂了？”甚至会在她点头后，随手在草稿纸边上再写一道类似的变形题给她：“试试这个。”
比如，去推理社的露天秘密基地活动时，他不再总是独自坐在最远的角落看书。有时会听他们讨论（虽然依旧不常发言），有时会在陈柏辰咋咋呼呼地布置一些无厘头任务时，几不可见地弯一下嘴角。甚至有一次，淼淼带来的笔记本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秋风吹散，页页飞落，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起身，默不作声地帮她一页一页捡了回来，叠得整整齐齐才还给她。
而最让淼淼心头悸动的一次，发生在一个平常的午后。
连续几天熬夜画社团海报，加上秋日午后容易犯困，淼淼实在撑不住，课间休息时便趴在桌子上想小憩十分钟。窗外有凉风吹进，她瑟缩了一下，但困意太重，很快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一片温暖的包裹中半梦半醒地睁开眼，恍惚间觉得身上沉甸甸、暖融融的。她下意识地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竟披着一件宽大的、熟悉的蓝白校服外套。那外套上带着极淡的、清冽的洗衣液香味，还有一种她隐隐熟悉的气息。
她猛地清醒过来，心脏漏跳一拍，悄悄侧过头。只见旁边的江楚越依旧保持着看书的姿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他身上那件常穿的灰色卫衣清晰可见，而班里其他同学大多都穿着校服——这件外套是谁的，不言而喻。
他似乎察觉到她醒了，翻书的指尖几不可见地顿了一下，却没有转头，也没有解释，耳根却悄然漫上一抹极淡的薄红。仿佛那只是件顺手而为、不值一提的小事。
淼淼的心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柔软的暖意填满，比阳光晒在身上还要暖和。她悄悄将下巴埋进那还残留着些许体温的校服领口里，嗅着那干净的气息，假装继续睡，嘴角却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弯起了一个压不住的、甜蜜的弧度。那十分钟，是她睡得最沉、最安心的一次课间休憩。直到上课铃响，她才假装刚醒，红着脸，小声把叠好的校服还给他，声音细若蚊蚋：“……谢谢。”他也只是“嗯”了一声，接过塞进桌肚，全程没有眼神交流，仿佛那真的只是一次纯粹的“怕同桌感冒影响学习”的举手之劳。但那种无声的、笨拙的关怀，却比任何言语都更让淼淼心动。
这些细微的变化，像秋夜天际稀疏却明亮的星子，不算璀璨，却足够照亮淼淼心中的雀跃。她开始更仔细地观察他，发现他其实很怕冷，一到阴天手指就有些冰凉；发现他思考难题时，左手会无意识地转笔；发现他虽然总是拒绝零食，但对甜度不高的、带着食物本身香气的东西似乎接受度更高一些。
她也开始尝试更自然地对他好。不再是最初那种带着尴尬和刻意的“讨好”，而是更细腻的、融入日常的关心。知道他周末要去咖啡店兼职，会在周五放学时，塞给他一小包自己觉得好吃的润喉糖：“站那么久，又要说话，这个有用。”看到他用的那支黑色水笔快没水了，会趁他不注意，放一支同品牌的新笔芯在他笔袋旁边。
对于这些，江楚越的回应始终是克制而平淡的。他从不说什么，只是偶尔，在那双总是过于沉静的眼眸看向她时，里面会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无奈又类似别的什么情绪，然后化为更深的沉默，或者一句低低的“嗯”或“谢谢”。
但淼淼能感觉到，那层坚冰确实在融化。她甚至开始觉得，他或许……是习惯甚至有点依赖这种悄无声息的靠近了。这种认知让她勇气倍增。
一个周四的晚上，轮到他们小组值日。打扫完教室，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墨蓝色的天幕上零星挂着几颗星子。同组的其他同学早已收拾好东西匆匆离开，教室里转眼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淼淼正在弯腰锁教室的后门，江楚越站在走廊尽头等她，背影清瘦，融在昏暗的光线里。
就在这时，整栋教学楼的灯光，“啪”地一声，毫无预兆地全部熄灭了！大概是到了统一的熄灯时间。
“啊！”淼淼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吓得低低惊呼了一声，心脏猛地一跳。眼前瞬间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窗外远处路灯极其微弱的光线透进来，勉强勾勒出物体的模糊轮廓。空气一下子变得格外安静，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别怕。”几乎是在黑暗降临的同一瞬间，一个清冷却带着令人安心力量的声音就在她前方不远处响起。是江楚越。他没有离开，反而朝着她的方向走了回来。
淼淼僵在原地，心脏还在砰砰乱跳，一方面是因为黑暗，另一方面……是因为他突然的靠近和声音。
“应该是熄灯了。”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离她很近，似乎就在一两步之外，“站着别动，等我一下。”
她听到他似乎在摸索什么，然后，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后，一束小小的、白色的光亮了起来——是他手机屏幕的光。
那光芒并不强烈，但在浓稠的黑暗里，却像一小簇温暖而坚定的星火，瞬间驱散了淼淼心中的慌乱。他举着手机，借着那点光，走到她身边。
“能看见吗？”他问，声音依旧平稳。
“嗯……能。”淼淼小声回答，借着光，能看到他近在咫尺的侧脸轮廓，和他举着手机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两人靠得很近，近得她能再次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的、混合着淡淡笔墨和阳光的味道。
“走吧。”他说着，很自然地将手机的光照向她脚下的路，自己则走在稍微靠前一点的位置，替她挡开了前面可能存在的障碍，“小心台阶。”
两人一前一后，借着那一小方微弱的光亮，安静地走在漆黑寂静的教学楼走廊里。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产生轻微的回音，彼此呼吸可闻。周围是无边的黑暗，唯有他手中那一点光，和他清瘦的背影，是唯一清晰的存在。
淼淼跟在他身后，看着地上被他照出的、两人交叠又分开的影子，心里那种悸动的感觉又来了，比任何一次都强烈。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和依赖感，混杂着丝丝缕缕的甜，在黑暗中无声地蔓延滋长。
他其实……真的很细心，也很可靠。
走到楼梯口，有窗外更多的光线照进来，视线好了很多。他按灭了手机屏幕，光线消失的刹那，两人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不经意地对上。
很短的一瞬。
淼淼似乎看到他眼底有什么情绪飞快地闪了一下，快得抓不住。
“谢谢。”淼淼低下头，感觉脸颊有点热。
“没事。”他移开目光，率先走下楼梯。
直到走出教学楼，重新沐浴在路灯和星光下，两人都没再说话。但那一段短暂黑暗中的同行，却像一颗被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彼此心里都漾开了浅浅的涟漪。
将他送到那个熟悉的分岔路口，淼淼照例挥手告别。这一次，江楚越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转身离开。他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从书包侧袋里拿出一个小东西，递给她。
是一个独立包装的、印着可爱猫咪图案的暖宝宝。
“明天降温，”他的目光看着旁边的路灯柱，声音听起来有点不自然，“拿着。”
淼淼愣住了，呆呆地接过那片还带着他书包里温度的暖宝宝，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这细心周到的关怀，让她瞬间想起了课间那件带着他体温的校服。
“……谢谢。”她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声音都变得软糯。
“走了。”他没再多说，转身快步离开，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淼淼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片小小的、却无比温暖的暖宝宝，看着他已经消失的方向，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越扬越高。
秋夜的凉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冷。课间披上的校服，黑暗中引路的光，此刻手心的暖宝宝……这些点滴的温暖汇聚起来，足以抵御任何寒意。
心里那片名为喜欢的土壤，似乎又有一颗种子，悄悄地、坚定地破土而出了。
她知道，运动会快要来了。而她和他之间，那未曾宣之于口的故事，似乎也即将迎来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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