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农历十月初一，寒衣节。
每年的今天，家家户户都会用五色彩纸，精心剪裁成衣裤、鞋帽的形状，在傍晚时分，于家门口或十字路口焚烧。
这就意为将寒衣送达冥界，让先人御寒。
当然啦，每一年也总会有那么几个调皮捣蛋的家伙喜欢不劳而获，但也不知道今年他们还能不能成功……
夏许站在自家门口，拍了拍身上刚刚因为爬树，遗留下来的土，待到一切准备就绪，才悄摸摸，推开老宅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漏出一个小头往屋里看。
院子里，奶奶和姑妈已经忙开了。
“小许回来了？”
姑妈听见门声，头也没抬，手里还正将一叠金黄色的纸元宝摆正:“今天开始的晚，就等着你了。”
夏许见被揭穿，有些不好意思的“嗯”了一声，目光越过奶奶肩头，落在院中央那个铁皮桶上。
桶边已经堆了不少东西——纸叠的衣裳，各色冥币，还有一对纸扎的智能手机，屏幕上画着笑脸。
时代变了，连阴间的需求也升级了，夏许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姑妈见她站那不动，走过来塞给她递了一叠蓝纸：“别愣着，赶紧叠几件外套，你妈妈怕冷。”
夏初接过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姑妈，我不会。”
“我知道你不喜欢，可总归要是意思一下的”
夏许撇撇嘴，想起前几年寒衣节，父亲还在时，还笑着跟她开玩笑说，全球气候要变暖了，估计以后下面也不会冷了，用不着那么多衣服。
夏初看着手里的纸，想着想着一不小心把心里话全说了出来，刚抬头就发现姑妈瞪她一眼，才慢慢开始叠起来。
“又冻不着”夏许小说嘟囔
“万一呢？冻着了怎么办？”
“那我给她烧点鹤顶红”
“嘶，你这孩子”
“你爸你不管啊”
“……”
夏许没在说话，过了一会堂妹小雨拿着个纸叠的西装外套过来，领口还精心地用银笔画了条领带走过来。
“姐，你看这个怎么样？”
“大伯以前当老师，总穿得正式，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夏许接过那件纸西装，忽然想起父亲退休那天，亲手把穿了三十多年的西装挂进衣柜最深处，说终于能穿点舒服的了。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挺好的。”
天渐渐黑下去，祭祀也跟着开始了。
铁皮桶里燃起火焰，奶奶正一件件往里添寒衣，嘴里念叨着：“这件是羊毛衫，纯羊毛的，暖和...这是加厚裤，听说下面湿气重...”
院子里火光跳跃在每个在场人的脸上，明明灭灭。
夏许看着那件纸西装在火焰中卷曲、变黑、最终化作飞灰，突然眼睛一转，趁众人不注意，悄悄溜回屋里，从包中取出自己带来的纸包。
不是店里买的金银纸，而是普通的牛皮纸。
夏许迅速叠起一件带帽子的休闲外套，她抚摸着上面的纹路，眼泪也不自觉的流了下来，那是父亲钓鱼最爱穿的衣服。
夏许将这件与众不同的纸衣投入火中时，不巧被姑妈看了个正着：“那是什么？”
“一件夹克，”林晚轻声说“休闲的。”
火焰瞬间吞没了纸衣的轮廓，一阵旋风卷起几片灰烬特别高地旋入空中。
林晚望着那旋飞的灰烬，忽然就确信了父亲以前说的话——他永远都在。
寒衣节的夜风里，林晚第一次不再觉得这些仪式荒谬，她接过奶奶手中的纸衣，继续一件件地投进火中。
直到——
村里的锣鼓声响起，她才停下动作。
声音过后，夏许将手里的最后一片纸衣，放进火盆，起身搀扶着奶奶进屋了。
她将奶奶安顿好以后，在自己屋窗前爬着，觉得有些冷便将窗户关上了，伸手拿起桌子上的小木头人偶玩了会，过没多久她还是没忍住，悄悄溜进父亲的书房，翻着里面的书。
对于夏许来说，玄学是不可信，前些年她还反驳过不少封建迷信的事情。
但抵不过村里人都这么说，时间一久，她也就自然而然的妥协，不在说那些有的没的了。
夏许在书柜上翻了又翻，也没找到自己想要的那本书，突然她感觉后背阴森森的，转头一看，瞬间魂都快被被吓没了。
昏暗的光线下，姑妈瘦削的身影静默地立在门框的阴影里，手里还拿着一个黑色的本子，看着她笑。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你爸爸的笔记本”
夏许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姑妈～”。
“想要？”姑妈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笔记本的封皮，语气带着试探。
“嗯嗯”
“那就明天跟着我去上香”
“啊？”
“我不去”夏许回答的干脆。
“怎么不乐意啊，那算了”姑妈见夏许不乐意，作势转身，走之前还故意将本子举起来晃了晃。
见人真准备走，夏许顿时慌了，急忙伸手拉住姑妈的衣角，连声道：“去去去！我也没说不去啊！”
“明天早上8点我要在宏德公园看见你。”姑妈回头瞥了她一眼。
“嗯嗯嗯”
夏许现在就是皮笑肉不笑的，还用力点着头，跟个人机一样，目光却始终没离开那本黑色笔记本。
“那姑妈……”她舔了舔突然发干的嘴唇，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爸爸的笔记本……现在能先给我看看吗？”
“急什么？”姑妈的手腕一翻，那本子便隐没在她深色的衣袖之后。
“明天等你从宏德公园回来，自然给你。”
“啊——”夏许的失望脱口而出，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显而易见的不乐意。
“快去睡觉。”
姑妈的声音沉了下来，不容置疑的侧过身，为夏许让出通往卧室的路，那姿态分明表示今夜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
夏许心不甘情不愿的，但又无可奈何，只能在走之前，在悄摸摸的看一那个笔记本。
夜很黑，但夏许却精神的很，她躺着床上，看着手指上的光，那是月亮透过窗纱照进来的。
“爸爸，我想听你给我讲故事了”
“我想你了”她轻声呢喃
话音未落，一阵暖意突然将她包裹，像是被拥入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她的眼皮渐渐沉重，很快便沉入梦乡。
梦里，夏许一睁眼，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愣住。
一座古老的城堡赫然矗立在眼前，灰黑色的石墙爬满了深绿色的藤蔓，在朦胧的光影里透着几分神秘。
更奇怪的是，有一只蓝色的蝴蝶正围着她不停地打转，翅膀扇动时不时还会落下细碎的、闪着微光的粉末。
夏许揉了揉眼睛，觉得这场景太过离奇，忍不住伸手掐了自己胳膊一把。
“嘶——疼！真的疼！”
清晰的痛感传来，她猛地瞪大了眼睛，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这……这竟然不是梦？”
周围全是浓浓的白烟，除了几课零零碎碎的树，其余看不见任何东西。
这时，那只蓝色蝴蝶又围着她转了两圈，像是在示意什么，随后便扇着翅膀，径直朝着城堡的方向飞去。
夏许下意识想追上去，可周围诡异的环境又让她心头发怵，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身上也不自觉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当她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蝴蝶飞走的那个方向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爸爸！”声音不大，但夏许却听的很清楚。
“爸爸！是你吗？”
声音再一次响起，这次夏许没有丝毫犹豫，向着声音的来源疯狂的跑着。
夏许气喘吁吁的跑到城堡的大门前，一抬头就发现刚刚才那只，一直围着自己转蓝色的蝴蝶，正缓慢的扇着翅膀趴在墙壁上，她凑前看发现蝴蝶下面有一行字。
夏许又往前凑了凑，眯着眼睛仔细读了一遍，突然一声旁边一声巨响，吓了她一大跳。
城堡的门开了，一股古老而神秘的气息扑面而来。
夏许定了定神，看了一眼趴在墙上的蝴蝶，跟着走了进去。
刚踏入城堡，夏许有些惊讶，原本在门外看还透着几分陈旧，一进门竟是另一番金碧辉煌的模样。
头顶亮晶晶的，繁杂的花纹沿着穹顶的弧度蔓延开来，每一笔都精致得像是用金线绣成，在悬挂于中央的水晶吊灯映照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暗红丝绒地毯从门口一直铺到深处，踩上去软软得，整个城堡内部，看起来华贵又舒适，每一处都透着精致与奢华，明明是古老的建筑，内部却显得格漂亮，让夏许看得有些移不开眼。
“夏许”
一声熟悉的呼唤让她浑身一颤。
夏许猛地转身，看见有位慈祥的老人就站在不远处，嘴角含着温暖的笑意。
“爸爸！”夏许在原地愣了一瞬，随即便一下子飞扑进了老人怀里。
她把脸埋在那件熟悉的夹克里，声音闷闷的：“我好想你……这是我烧给你的那件衣服？”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夏许在他怀里蹭了蹭，突然感到一阵困意袭来。“爸爸，给我讲个故事吧。”
老人的声音缓缓响起，讲述着了一个三只小猪大战僵尸的故事。
夏许听的入迷，意识渐渐模糊，她感觉自己在一艘小船上飘呀飘，阳光暖暖的很舒服，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船突然翻了她也掉进了水里。
夏初猛的睁开眼睛，发现城堡周围突然的泛起红光，随后便是一阵急促的敲击声传来。
老人在慢慢的消失，城堡周围的物品也是，地板开始剧烈的晃动，慌乱之下夏许一不小心扯下了老人衣服上的一块布料。
梦渐渐消散，夏许从床上弹坐起来，大口喘着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察觉到手心里攥着什么东西，蓝蓝的，上面还带着些许梦里墙壁上印刻的花纹。
夏许拿起来仔细的看着，还没来得及思考，门外的敲门声再一次响起，她赶忙将东西收起来，走到门前开门。
“姑妈”夏许打开门，声音还有些沙哑。
“在屋里做什么呢？敲了半天门都没反应。”
姑妈皱着眉头，打量着她这一身汗，“快去洗个澡收拾收拾，准备出发了。”
夏许点点头，关上门打开手机才发现已经快10点了，她居然睡了这么久。
浴室里水声哗哗，镜子上渐渐蒙上一层白雾，夏许看着镜中自己后背的胎记，从衣服里拿出刚刚那片布料握在手中。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她觉得梦里爸爸紧张的样子有些奇怪，但又不知道是哪里奇怪。
她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夏许发现那片布料上原本蓝色的花纹，变红了，以为是可以温度感应的就没多想放进来口袋里，出门了。
宏德公园离得不远，不到半小时车程就到了。
夏许将花束轻轻的放在爸爸坟前，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母亲，从上面撇下了一小朵扔了过去。
姑妈站在她后面，看着那一系列有点孝顺但不多的操作也是无奈。
“给你两束花，你就给你妈妈一朵”
“……”夏许撇撇嘴，没说话。
“行了，不想待在这里，就去树林里面捡些柴火晚上烧”
夏许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向一旁树林那个方向走去。
这几年因为国家不允许随意的砍伐树木，来采集的人又多，久而久之就很难看到了，夏许在树林里转了半天也没发现几块木头。
她疲惫的伸展了一下筋骨，发出咔咔咔的响声，她摇了摇脑袋，从口袋来拿出来一个面包吃起来。
坐在一颗大石头上面，中午的阳光最是明热，夏许被晒的有些头发昏，不久，便眼前一黑倒在了一旁，模糊间她似乎还听见了姑妈再叫她，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回应了。
待到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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