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有短暂的死寂。
稀粥的热气在清冷的空气中袅袅上升，像一道脆弱的屏障，隔在两人之间。小伍端着碗，嘴巴微张，看看凌尘，又看看闻朔，大气不敢出。
闻朔放下筷子，碗底与木桌碰撞发出沉闷的一响。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褐色的眼睛盯着凌尘，里面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近乎疲惫的审视。
“我这里没有你需要的东西。”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能将人冻住的寒意，“你的车没问题。吃完，走人。”
最后三个字，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
凌尘早已料到他的反应。她并不着急，慢条斯理地掰下一小块馒头，放进嘴里咀嚼着。干燥的馒头有些噎人，她端起粥碗喝了一口，动作从容。
“车有没有问题，得检查了才知道。我是车主，我说了算。”她放下碗，目光迎上他，“至于交易……你没听内容，怎么知道不需要？”
她身体也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压低，却带着清晰的、属于她那个世界的谈判技巧：
“我能提供的东西，或许比你想象的更有用。比如，专业的航拍设备，可以覆盖更大范围的巡护盲区。比如，高精度的长焦镜头，能在几公里外清晰捕捉人脸和车牌。”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再比如，舆论。”
闻朔的眉峰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凌尘知道，她可能触到了关键。“你们在这里守七年，守得再辛苦，知道的人有多少？关注的人有多少？那些买羊绒围巾的人，会在意这上面沾着多少血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峭，“我的镜头，可以让该看见的人看见。我的名字，在特定的圈子里，还有点分量。这，能不能换来我在这里停留几天的‘规矩’？”
她没有说“帮助”，她说的是“交易”。这刻意划清的界限，反而让提议听起来更实际，少了些施舍的意味，更像一场各取所需的合作。
小伍在一旁听得眼睛发亮，忍不住插嘴：“朔哥，凌姐说的那个航拍，好像挺有用的！上次咱们追那伙人，要是能从天上看看……”
“闭嘴。”闻朔低喝一声，小伍立刻噤声，缩了缩脖子。
闻朔的目光依旧钉在凌尘脸上，像是在评估她话语里的真实性和潜在的风险。他讨厌麻烦，尤其讨厌凌尘这种带着都市精明和不确定性的麻烦。但不可否认，她提出的东西，直指保护站最大的软肋——人手不足，装备落后，发声渠道有限。
“你会用？”他问，指的是那些设备。
“我是靠这个吃饭的。”凌尘答得自信。
“这里不是玩遥控飞机的地方。信号干扰，强风，沙尘，任何一点意外，设备毁了是小事……”
“我承担所有损失。”凌尘打断他，“而且，我惜命。”
又是一阵沉默。风吹过院子，卷起几粒沙尘，打着旋儿。
许久，闻朔重新拿起筷子，扒拉完碗里最后几口粥，站起身。
“小伍，带她去仓库，把那台旧的发电机弄出来试试。”他吩咐道，没有再看凌尘，“你只有三天。三天内，你的‘交易’看不到价值，或者你惹任何麻烦，我会亲自把你的车‘修好’，送你出去。”
他没有同意，但也没有再坚持立刻赶她走。这已经是让步。
凌尘心里松了口气，面上却不露分毫。“成交。”
闻朔转身离开餐桌，走向那辆墨绿色的吉普车，开始日常的检查和维护。苍云跟在他脚边，尾巴低垂，保持着警戒。
小伍兴奋地凑过来：“凌姐，你真厉害！朔哥平时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走，我带你去仓库！”
凌尘跟着小伍走向院子角落一间更破旧的矮房，心里却并不轻松。闻朔那双眼睛太毒，他能看穿她所谓的“交易”背后，那点属于记录者的私心和窥探欲。
但她不在乎。她留下了，这就够了。
仓库里堆满了各种杂物，锈蚀的工具零件，废弃的轮胎，还有那台布满灰尘、看起来年代久远的发电机。小伍开始费力地试图启动它。
凌尘靠在门框上，目光越过忙碌的小伍，落在院子里那个正在擦拭吉普车发动机的男人身上。晨光勾勒出他专注的侧影，手臂的肌肉线条随着动作起伏，充满了原始的力量感。
她下意识地举起了哈苏，这一次，她没有使用长焦，而是换上了标头，隔着一段距离，快速地、无声地按下了快门。
“咔嚓。”
她记录下了这个清晨，这个充满张力与不确定性的“交易”的开始，以及那个沉默如石，却仿佛蕴藏着整个荒野秘密的男人。
她知道，接下来的三天，将是一场无声的较量。她要用她的方式，证明自己的价值，撬开这片土地的硬壳，窥见其下隐藏的、滚烫的或冰冷的核心。
而第一步，就是从这台破旧的发电机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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