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凌尘就醒了。
不是被闹钟，也不是被梦境，而是被一种近乎神圣的寂静唤醒。戈壁的黎明，寒冷刺骨，空气像被冰镇过，吸入肺里能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她裹紧外套，抱起哈苏，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间。
院子还沉在墨蓝色的阴影里，只有东边天际透出一线鱼肚白。她想去捕捉黎明时分的光影，那种介于黑夜与白昼之间的、暧昧而充满张力的瞬间。
她绕到房屋后面，那里视野更开阔，直接面对着一片延绵的沙丘。架好三脚架，调整焦距，她将镜头对准了那片正在苏醒的土地。取景框里的世界，安静、宏大，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苍凉。
就在第一缕晨光即将刺破云层的刹那，取景框的边缘，突然闯入了几个移动的影子。
是藏羚羊。
三五只，体型优美，毛色与沙地几乎融为一体，正警惕地低头啃食着稀疏的草根。它们的动作轻盈而警觉，长长的犄角在熹微的晨光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凌尘的心跳骤然加速。这是绝佳的画面，生命的灵动与荒野的沉寂完美交融。她屏住呼吸，手指轻轻搭在快门上，准备捕捉这瞬间。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她身后响起：
“别动。”
凌尘浑身一僵。是闻朔。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像一道无声的影子。他没有看凌尘，锐利的目光紧紧锁定着那群藏羚羊的方向，更远处。
凌尘顺着他的目光，透过长焦镜头望去——在更远的沙梁上，有几个模糊的人影，以及……停着的两辆没有牌照的摩托车。那几个人影正拿着望远镜，朝藏羚羊的方向观望。
偷猎者。
这个词像冰冷的子弹射入凌尘的脑海。
闻朔的手轻轻压在了她的相机上，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镜头反光。”他低声解释，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空气。
凌尘瞬间明白了。她的高级镜头在晨光下可能产生的反光，会像信号灯一样暴露他们的位置，不仅会惊跑藏羚羊，更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危险。
她慢慢放下相机，身体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而有些僵硬，更因为近距离感受到的紧张氛围而绷紧。
闻朔依旧维持着那个戒备的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全身的肌肉都处于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他眼神里的那种专注和冷冽，是凌尘从未见过的。那不再是昨晚星空下沉默的男人，而是一头守护领地的头狼。
远处的几个人影观望了片刻，似乎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最终骑上摩托车，消失在沙梁之后。
直到摩托车的引擎声彻底远去，闻朔紧绷的肩膀才几不可查地松弛下来。他收回手，目光第一次落在凌尘脸上，带着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
“这里不是你的摄影棚。”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低沉，却比以往更冷，“每一个动作，都可能带来你无法承担的后果。”
凌尘想反驳，想说她不知道，想说她只是无心之失。但在他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注视下，所有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这里，她的艺术追求，可能会成为致命的干扰。
“他们……是冲藏羚羊来的？”她问，声音有些干涩。
“羊绒，比黄金还贵。”闻朔言简意赅，转身往保护站走，“吃完早饭，尽快离开。”
他的背影决绝，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凌尘站在原地，看着那群依旧在安静觅食的藏羚羊，它们对刚刚逼近的危险一无所知。晨光终于完全铺满大地，将沙丘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但这温暖之下，却潜藏着冰冷的杀机。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哈苏。这台她赖以生存、用以表达自我的工具，第一次显得如此笨重，甚至……危险。
她原本计划今天一早离开，继续她漫无目的的西行。但现在，一种强烈的、不合时宜的好奇心，混合着某种被冒犯的执拗，在她心底滋生。
她不想就这么走了。
不是因为她对闻朔有什么想法，也不是因为她多么富有正义感。而是因为，她摄影师的本能被触动了——这里有一个比风景更残酷、更真实的故事。记录者的血液在她体内蠢蠢欲动。
她想知道，在这片看似荒芜的土地上，沉默的守护者与暗处的掠夺者，进行着怎样一场无声的战争。
而她，凌尘，或许能成为那个记录这场战争的人。
她收起三脚架，抱着相机往回走。脚步不再迷茫，反而带着一种确定的目标感。
早饭是简单的稀粥和馒头。小伍热情地招呼她，闻朔则沉默地坐在角落，快速吃着，显然不想与她有更多交流。
凌尘在他对面坐下，拿起一个馒头，平静地开口：
“我不走了。”
闻朔吃饭的动作顿住，抬起头，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她。
凌尘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语气清晰而坚定：
“我的车好像出了点问题，需要检修。而且，我对你这里的‘规矩’，和那些经不起惊扰的‘东西’，很感兴趣。”
她晃了晃手中的哈苏。
“或许，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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