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花了四千六百万拍卖的新文物?还是缺盖半成品……”
透明玻璃展柜上映出关颂宜略带惋惜的脸。
她摩挲下巴围绕展柜转了半圈,太入迷,不慎撞在挺阔臂膀上踉跄后退几步。
刚抬头想道歉,高瘦的男人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关颂宜恍惚间瞥见他脚下生烟,白雾缭绕,一个出现在她睡梦中十几年的身影,与现实重叠。
风吹衣袂,扁青色薄纱蹁跹浮动,末摆上刺绣龙腾,金缠枝花纹饰环绕,如仙人降临。
青烟愈厚,她迈步追上去,指尖刚碰到薄纱,脚下失重整个身体往前栽倒,摔了个头朝地狗啃泥。
静谧博物馆忽地嘈杂纷乱,吼叫声伴随兵器碰撞,叮叮当啷,她揉着太阳穴以为是摔太狠出现幻听。
鼻尖飘来浓重血腥气,熏得她想吐,估摸脑子也摔了个大窟窿血流不止。
刚睁开眼,还没站起身,不知哪飞来一个男人,砸在她身上将人推出几米远压进沙坑里。
“噗,呸!”
关颂宜推开男人,从流沙里拔出脑袋,吐出嘴里泥沙,回头看去,双目颤抖,扯着喉咙尖叫出声。
她手脚不勤疯狂向外爬,可身体无动于衷,越陷越深,泥沙逐渐蔓延到胸口,饶有将她吞进沙腹的意思。
关颂宜牙关抖动挤得软肉又痒又疼,面前男人怒睁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已无生气,嘴角仍涌出鲜红粘稠的血,那血像蜿蜒而来的小溪,粘湿泥沙朝她靠近。
她狠狠扇了男人一巴掌,掌心刺辣感告诉她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只有一个可能,摔穿越了......
逛自家博物馆都能摔穿越,倒霉透顶了。
她也顾不得之前看见的那个古装男子,保命要紧。
挣扎着找回些理智,她徒手抓了好几把沙砸在死相凄惨的男人脸上,直到盖住那两只空洞漆黑的眼,又继续向外刨爬出去。
好不容易爬出沙地,彻底看清周围场景,巨型风蚀过后的雅丹地貌,垄岗高低错落,一望无际看不到尽头的沙地,脚下泥沙像一片活海,能吞噬一切。
打斗声、兵器碰撞声、哀嚎声,逐渐在她耳边清晰炸开,一双眼睁到极致,撕扯得眼眶疼,四周全是地上跑天上飞,头上长角后长尾,穿着古装花花绿绿乌泱泱一片妖魔鬼怪。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关颂宜瞥见自然形成的风蚀柱,拼尽全力挪过去,躲起来。
关颂宜双手合十,嘴里胡乱念叨,恳请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观音菩萨,能想到的神仙全念了一遍,连西方神也请个遍。
心道:只要让她回家,她宁愿以后投身最不喜欢的历史,继承博物馆,整日与典籍文字打交道,一辈子和文物过日子,或者让她读个历史博士,她也会拼老命去完成,只要能离开这。
这大概是关颂宜二十三年人生里最虔诚的一次,没有丝毫杂念,任神仙听了也会感叹落泪的程度。
再睁眼,还是那副场景。
不过,这次多了不知哪儿飞来的残肢,一只胳膊,鲜血从人体组织截断面不停往外冒,衣衫湿透,辨不出原色。
她瘫软在地,凝着手臂大喘粗气,仿佛下一秒就会缺氧晕过去。
倏地。
手臂被旁边一道身影拿起无情扔开,男子用沾满血的手拍在关颂宜肩头,"没想到有和我一般想法的道友,幸会。"
他乐呵呵呲牙,待她机械转过脸时,修士眼眸微颤,笑容呆住。
精致鹅蛋脸,眉骨下颚极致流畅,说谎也挑不出毛病,桃花眸眼底蕴泪,水润柔情,鼻侧间一颗灰痣,一跳一跳晃在他心口。
男人将手上血迹擦在衣摆上,从怀里拿出方巾热情递过去,“别哭,擦擦泪,你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关颂宜扫过他蓝白相衔的衣裳,和打斗人群有的相似,猜测是一个门派,接过方巾逐渐回神。
随口乱应答,“计算机门派。”
男人自顾自与她聊起来,“蒜鸡?没听过,想必你来自御兽宗门。也是被强拉来的吧?据我观察,这么多妖鬼修士都不是器灵对手,往前只是送死。”
关颂宜终于正眼看他,有个活人在旁边,稍能放松。
片刻后又陷入紧张。
前方战场暴风席卷,吹得她衣摆摩擦,噗噗作响,发丝冰凉纠缠住纤白脖颈,狂风后一声嘈杂波震,地动山摇,顷刻间恢复正常。
再紧接便是凄惨哀嚎连成片。
好奇心驱使,关颂宜半眯眼看去,浅黄色变成了更大面积的血红,一地狼藉,各种彩光流溢的兵器浸泡在粘稠血沼里。
这下,泥沙是真的会吃人了。
她在红稠尽头看见一男人长亭而立,沉香色衣摆滴血未沾,姿态矜雅走在血海中央,空中窜来把黄光长枪,凌厉得划破天际,他只挥袖将枪甩回去,眼都未曾眨过。
先前如蚂蚁涌来的人群全都愣在原地,只有悉数仍旧不死心往前冲,皆是在他抬指尖消灭。
关颂宜在男人眼里只瞥见不屑,连厌恶他都懒得施舍。
关颂宜默默捂上嘴试图遮掩气息,将存在感压入尘埃。
眼瞳此时倒影一条赤红色长龙身影,龙啸声震耳欲聋,掀起一阵刺骨凉风,沙石飞走迫使她再次闭上眼。
赤龙呈弯钩状飞在半空,男人斜靠在龙脊上,姿态慵懒睨向脚下人,百无聊赖玩弄发丝,金色,卷发,衬得他那张脸妖冶至极。
关颂宜戳了戳旁边也瑟瑟发抖的修士,“他是谁啊?”
修士收回能塞下苹果的嘴,放低声音解释,似乎这样能减少些心中的恐惧。
“符云昇,器灵,半步登仙,都叫他仙灵祖宗,是明泽界唯一与仙字有关的存在,神秘强大,沉睡千年刚苏醒!”
修士顿了顿,“可惜,他们的期望全都要落空,以为祖宗时隔千年,法力早已不复,都想弑灵生契,做他的主人,掌握成仙捷径。”
他眼里满是崇拜,又道:“所以说那些人都是去送死,看见那条龙没,烛龙化灵,仙灵的灵宠,千年前便跟着他了,连灵宠这些人都打不过呢。”
关颂宜大致明了,那她也是自不量力的一员。
视线回到战场中央。
符云昇似是觉得无趣,伸手顺在柔软龙毛上,“浪费时间,浮崖,该回家了。”
周身赤红的烛龙歪头蹭在他手臂,亲昵摇晃龙首,扫尾掀起一阵狂风,转身离去。
风停沙止,一人一龙消失在空中,只剩下细碎起伏的交谈唏嘘声。
关颂宜松了口气,决定暂时抱紧旁边修士大腿,刚才偷摸试过丝毫内力法力都没有,凭她根本出不了荒漠。
修士爽快答应,她跟着修士来到同门身边。
找了个为数不多没有血迹的地方等着,血腥味直冲脑门,周围人却如家常便饭般没觉得不适。
关颂宜用方巾捂住口鼻,垂头踢走脚边碎石子,思索要如何回家,四周窸窣说话声顿时消失,寂静得只听见裙摆擦着风声淅沥沙啦响。
她唇瓣抖立,刚才没有风,身后有一个巨大石丘,哪里会有这么大风呢?
视线上移,瞥见面前所有人脸色皆惨白,眼里爬满恐惧,死死盯着她,刚才同她说话的修士牙齿打颤,半天没挤出个字来。
"怎......怎么了?"关颂宜轻笑几声,强行镇定。
后脖颈吹起凉气,汗毛竖起的同时整个背骨呈现僵挺状态,她想跑,但双腿如灌铁铅,动弹不得,有什么控制着身体。
“转过身来。”
一道幽幽性感的嗓音落进耳畔。
关颂宜不受控如傀儡般生硬扭身,恰好对上男人的脸,一双丹凤眼,长而媚,眼皮不深却扫至两鬓,卧蚕上一颗青痣,一闪一暗,宛如第三只眼,犀利射出寒光。
他皮肤白皙略透青颓,长发披散无发饰,像厉鬼,却比厉鬼多一丝仙姿。
死寂双瞳闪过丝诧异和惊喜,他向前走一步靠近,很快恢复冷漠,多了重浓烈厌恶。
符云昇围绕她省视半圈,眼尾上勾,含情蕴笑,唇角却透出深深嘲讽。
他挥袖抬手,指尖轻挑,什么都没做。
眼前人却率先扑通一声跪下,猛朝他磕了三个响头,脊背缩瑟抖得厉害,瘦小身躯匍匐在他脚下。
“您大人有大量,我只是路过的普通人,什么都没做,也没想过伤害您,还请放我一条生路。”她抖如糠筛的声音落到耳朵里。
符云昇指尖回握,收回僵在半空的手,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意念操控关颂宜从地上站起身,走到距离他一尺之处停下。
他眼睫下垂,睨着眼瞧她,“的确很像,连声音几乎都一模一样,可惜......”
关颂宜全身只有眼珠能动,她凝着男人指骨落在额角,冰得浑身打颤,如同脱光了站在冰冻霜雪的极寒之地。
指尖微掸,一层薄沙从额上脱落,对面才满意笑了笑。
符云昇冷哼一声,哑笑看向四周,挑眉抬手将关颂宜拎至半空,“弑灵生契,还不够?”
“今日本不想杀太多,干净回家,可惜一个二个上赶着找死,太讨厌了,特别是你,最该死!”
关颂宜无语,她什么都没做。
五官做不出任何反应,即使大手隔空遏住喉咙,下一瞬喷血断裂而死,她依旧只能维持恬静美好的模样。
她不想死,可喉咙发不出一个字。
只能由眼泪发泄她所有情绪,泪水挤在眼眶,眼前被蒙上厚厚一层,快要模糊时,耳畔吹过风浪,疼痛消失。
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束缚她的禁锢也悄然散开,关颂宜整个人向后仰倒,后背径直砸落地面,下意识捂住后腰蜷曲四肢。
不疼,竟一点也不疼。
符云昇掌心微颤,他垂眼看向从手心蔓延至手臂的黑色脉络,正以缓慢速度消融在皮肤里。
不能杀,为什么?
他不信邪地幻出一只利剑,垂在关颂宜脑袋上,衣袖下指尖用劲得抽搐,利剑垂在距离她半拳的位置迟迟不落下。
关颂宜刚回过神,抬头就怼上尖锐冒着寒光的剑锋,手肘一软整个人死鱼般躺回去,她绞尽脑汁为自己措辞求绕过。
只听“噼砰”一声,清脆折剑声。
她寻声看去,那把剑身光滑的剑断裂成两半,如任人丢弃的垃圾安静躺在泥沙里,很快便被掩埋,锐利不复。
她陷入茫然,这位祖宗到底是想杀她还是不想杀她纯纯逗弄。
对面不知是走神还是正缺心眼想杀招,她趁机狗腿庄重跪下,双手合十态度诚恳,“仙君,你都说想干净回家了,我血脏,不值得您动手,再说我手无缚鸡之力,过几天不知就死哪了......”
“何必你亲自动手,是吧?”
符云昇变出只帕巾擦拭掌心,放慢语调,“的确,所以我决定留着你好好折磨,一下就死太无趣。”
关颂宜满脸黑线,“?”
下一秒,四周起雾,香气氤氲,她垂眼看着裙摆淹没在烟雾中,转瞬又被强风迷得睁不开眼睛,整个身体猛烈摇晃起来。
这下她看清了,腰肢被赤红色软尾包裹,吊在高空中,整个人像布绸随龙尾摆动胡乱飞扬在云层里,宛如即将断线的风筝。
她听见脑子里回荡水声,脑浆像融化的冰淇淋沿着皮肤内壁一点点滑落,颠簸不知持续多久,久到她快昏厥升入极乐世界。
终于,瘫软似烂泥的双腿着陆,她颤巍巍扑向前,眼神无法聚焦,也看不清面前路,随手抓住什么。
“yue~呃~”
胃里酸水不停往外冒,直到她吐无可泻,只剩绿色胆汁时才勉强止住。
“灵君,这女人吐在您种的花上,好臭!”旁边一道稚嫩男声气鼓鼓指责。
蓦地一阵疾风闪过她身旁,刚吐完还没回过神,整个人又被丢出二里地,她瘫软架在木质围栏上,痛苦发出呜咽。
她不晕车倒是晕上龙驾了。
“我的花!”
身后传来破音嚎叫,她耳朵瞬间清明,就是浑身充满凉意。
符云昇抬手对准瘫在围栏上的背影,手心黑筋伸展,以变态疯狂的生长势态从手臂一路蔓延到脖颈。
他嘴唇微动,胸腔上涌一口热血浸出,沿着唇角聚集在下巴,缓缓滴落进尘埃里,如碎裂红宝石。
“灵君!你吐血了!”浮崖银铃似地惊叫出声。
符云昇指腹抹去唇角血渍,有气无力瞪他一眼,“我知道,收起你的破喉咙。”
他收回手,看向安然无事像只死鱼趴在围栏上的女人,眼底升起恨意,转头望向被透明粘液“浇灌”的花草。
浮崖捂住嘴将视线放在那女人身上,她已靠着围栏晕过去,他走过去歪头想看清容颜,让灵君带回家的女人长什么样?
“这......是司鸢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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