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句话之后，直到两人回到家，顾珏再也没张过口。季昭说完那句话，顾珏就一阵不自在，他有一种说不上来也琢磨不透的感觉，如此陌生，有一种飘忽不定的反常，就像面对某种活泼的未知化学元素一样——这还是他认识的季昭吗？
要不是刚才席间滴酒未沾，顾珏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喝多了。刚见面时顾珏还有点闲心思关注一下季昭，这下他是真的觉得哪哪都不对劲了。后续两个人没再交流，回来的路上车里安静得有点诡异。季昭开车的时候总是频频侧目，似乎想多跟他说两句话，但又不知从何说起，顾珏却没有一点张口的意思，他还有点没回过神来，同时脑子里在思索一个问题——季昭到底想干嘛？
被顾珏探究中带着审视的眼神看得莫名有些心虚，季昭转身避开他的目光，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冰可乐给他。顾珏有些奇怪，就他了解，季昭平时相当自律，他对这种高糖的碳酸饮料是从来不沾的。今天两个人一起回来，路上也没见他中途下车，那这就是……
“这都是什么时候买的？”
顾珏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打开冰箱门一看，里面竟然满满当当地堆着一堆东西，全是他爱吃的零食和饮料，季昭似乎并没给自己挑什么，只有几瓶椰子水和一些青菜，可怜巴巴地挤在角落里。
听到他问话，季昭动作一滞，有些尴尬地停在那里。他怔了怔，随后拧起了眉头，嘴唇也抿了起来，似乎羞于启齿。此时季昭已经换下了军装，头发也散下来，比起先前那副冷肃的样子，他此刻多了几分温和，少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虽然看着仍是面无表情，周身的气场和眼神却柔和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冷硬了。顾珏目光往下一扫，面色登时就变得古怪起来——季昭此时竟穿着一套小一号的睡衣，还是线条小狗的图案——他太熟悉了，季昭身上的睡衣还是两人交往时他买给季昭的那套。大学期间谈恋爱时，顾珏给季昭送过不少东西。顾珏的家世虽然比不上季昭，但也从来不缺钱用，送的东西自然也没有拿不出手的说法，只是那时季昭很少穿戴出去——倒不是因为价格或者牌子，而是那时顾珏觉得季昭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面上常常无波无澜，看不出喜怒。他又有着如此压人的气场，走在校园里，不像个大学生，倒像个来视察的领导。出于顾珏自身的恶趣味和坏心思，他常常会故意给这尊冷面佛买一些相当幼稚的卡通睡衣或是类似的日用品，季昭看了，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碍于良好的教养，他说不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拒绝，也做不出把别人送上门的好拒之门外这种事。只是他自己意识不到，但顾珏却看得清楚——每次接受那些花里胡哨的礼物时，季昭的脸上都写满了不情愿。
可是那又如何？他偏要送，还要看着季昭穿它用它。季昭在这方面拿他没辙，只有妥协的份。顾珏得逞后总是笑得很高兴，弯弯的眉眼，狡黠的目光，像一只漂亮的狐狸一样惹人喜爱，而这也正是季昭三番五次愿意做出“退让”的原因。
回过神来，顾珏再看这身睡衣心里的滋味就有些复杂了。这衣服几年前倒还合身，但毕竟已经过去了很久，礼物送出的时候，季昭还是学生。国/防系的训练强度虽然也不小，但是和正儿八经的军队还是没法比。毕业后在军队里待了几年，季昭的肌肉练得愈发壮实，身形也愈发高大。睡衣的尺寸却没随着年岁而增大，这会儿强行套在他身上，腿和袖子都短了一截，身量也明显跟不上了，紧巴巴地贴着皮肤，胸口的扣子绷得紧紧的，似乎下一秒就要绷开。顾珏瞧了又瞧，他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季昭现在看起来就像个成年的大人偷穿了中学生的衣服，这个线条小狗的款式还是他故意挑的，只是那时候季昭年纪也不大，身形也没现在这样高壮，如今季昭早就不是十几二十岁的大学生了，年近三十的人，又是那样冷峻的气质，这样打扮别提有多奇怪，配着他那副清贵出众的容貌，简直违和到了滑稽的程度。
察觉到他的目光，季昭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走了一招烂棋——他本以为顾珏看到这个会开心些，结果似乎弄巧成拙。他看了看顾珏，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睡衣，还是那副淡淡的神情，但是顾珏生生从他脸上看到了几分懊恼。季昭避开他的目光，轻声答道：“昨天。之前……你不在，买的东西都坏了，我让人丢掉，买了新的。”
这回轮到顾珏发愣了，一方面是工作原因，一方面是出于自身的抵触情绪，这半个月里顾珏极少回家，偶尔进来一次，也只在客厅里短暂休息。毕竟对他而言吃饭有食堂，住宿有职工宿舍，这个家里的东西，顾珏是看也懒得看，自然也就不知道季昭在冰箱里放了什么。
说完，季昭也不等顾珏回答，穿着那套滑稽的睡衣进了书房，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丝绒盒子。他将打开的盒子摆在顾珏面前，里面摆着一对戒指，样式精致而低调，线条流畅利落，也没什么夸张的装饰，倒是在花纹上下了功夫，若是仔细观察，还能看到两个人的名字被重新设计，变形，用富有设计感的艺术字体的形式融入了花纹之中。季昭当着他的面拿起了其中一枚戴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而后便沉默着盯住他，用隐含期盼的眼神进行无声的催促。顾珏被他的眼神盯得如芒在背，他本来觉得没什么必要，但是又转念一想，虽然两个人是被系统自动匹配到一起的，但是无论他们愿不愿意，法律层面上来讲，只要匹配到了一起，那么结果出来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建立起了婚姻关系，这是不争的事实。不管半年后他们是离婚还是选择延续这段关系，那都是以后的事，起码现在两个人都暂时是有家室的人。既然如此，他也没什么好矫情的。顾珏也没再拿乔，很爽快地戴上了戒指。
季昭见他这样干脆，面色立刻转霁，显然对顾珏承认了这段关系感到很高兴。顾珏盯着他的脸瞧了又瞧，这回轮到季昭不自在了。他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眼，避开顾珏的眼神，耳尖蒙上了一点红色。就在他想要趁热打铁多说两句的时候，突然看到顾珏转了转头，他的鼻子像猫一样抽动，在空气中不断嗅闻，接着幽幽说道：“你是不是需要临时标记了？如果你有这种需求的话可以直接告诉我，义务之内的事，我都会帮你的。不需要……弄这些。”
说完，顾珏皱了一下眉头，目光又扫过季昭身上那件半旧的睡衣，这一瞬间，他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季昭的脸抽动了一下，脸上那点淡红褪得一干二净，面色由红转青。他张了张口，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他从没觉得自己这样丢人过，就连两人分手时那场难忘的毕业典礼带给他的冲击也不及这一刻。随之而来的就是茫然和无力，顾珏好像对他全无感情，他精心准备的烛光晚餐和那些小惊喜在对方眼里却成了为了谋利而设下的……圈套？交换？还是别有用心的讨好？季昭也不知应当如何形容，但他知道他在顾珏那里已经毫无信任可言。顾珏没再多说，但是他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顾珏说这番话之前，季昭还在猜测对方会不会是因为工作太忙所以无暇回家，两人见了面，顾珏会不会为他还留着这些东西，记得他的喜好而高兴，顾珏话一出口，就将他那点不切实际的小心思击得粉碎。季昭看着身上的那件睡衣，直觉得脸上发烫，他觉得这件睡衣仿佛在燃烧一般，在顾珏的目光下，它像过往的罪证一样裹在他身上，他有意回避的，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都无所遁形。如果说刚才是隐秘的期待和羞涩，这次则是因为羞愧难当。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对视了半晌，季昭的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如此反复了好一会儿，顾珏知道他大概是有话要说，耐心地等在原地，结果季昭磨蹭了半天，最后只是硬邦邦地挤出来一句：“……不是为了那个。休息吧，忙了一天，你也累了。”
“……”顾珏好一阵无语，但他也知道季昭一向沉默寡言，不爱表达，也就没跟他计较，转身去了楼上的客房。
完全没有要和季昭一起睡的意思。
季昭被孤零零地晾在客厅，他看了看顾珏的背影，一时不知接下来要如何做，如何挽回才能打开对方的心防。
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他的追夫之路还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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