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对上这样毫无阴霾的笑容，霍塬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脸颊，耳根瞬间滚烫。
他猛地别开脸，掩饰性地快速翻开桌上的语文书，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强装的镇定，“随便你。”
真可爱。
絮都看着他微红的耳尖和故作镇定的样子，心底忍不住想。生活过早地赋予他一层少年老成的硬壳，但这硬壳之下，分明还是那个会害羞、心思敏感的小男孩。
这样的年纪，既不会像真正无知幼童那样口无遮拦伤人而不自知，又不会像成年人那样需要她时刻戴着面具费尽心机去应对。
如此一想，絮都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这简直是天赐的同桌啊！是她的幸运才对。
一个存在感如此强烈的女孩，歪着头，用那双亮晶晶、带着笑意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你看，抛开长相可爱度这些外在因素，仅仅是这种专注和善意的注视，就足以让人浑身不自在。
“你……你别再看我了。”霍塬感觉自己的脸颊温度越来越高，几乎要烧起来，他有些狼狈地低声抗议，试图用书本挡住侧脸，“快上课了！”
“行叭。”絮都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忍着笑，顺从地收回目光，双手一摊，语气轻松地转换了话题，“不过呢，我刚转学过来，还没领到新书呢，下节课可以跟你一起看吗？”她指了指他刚刚翻开的语文书。
霍塬沉默了片刻，然后，他默默地把摊开的语文课本往桌子中间推了推，动作不大，却清晰地划出了一半的空间。
“谢谢。”絮都的笑容加深了，真心实意地道谢。
暂时不去想这副稚嫩皮囊下藏着的不符外表的真实灵魂，单看眼前这场景，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课桌上，崭新的课本摊开在中间，一个还有些害羞别扭的男孩和一个笑容明媚的女孩并肩坐着。
*
觉醒前世的记忆后，絮都才发现，现在的身体素质较前世的身体是有多优越，比如她现在正在上的体育课。
风从她脚下吹过，却太过微弱以至于让絮都感受不到多大阻力，她像一支箭似地急速向前。
她的双腿以一种惊人的频率交替摆动，身体前倾，手臂快速有力地摆动，带动着整个身体向前疾冲。
那速度太快了，快到跑道旁的体育老师俞客，在最初的瞬间甚至没反应过来按下计时器，等他猛地惊醒，手指慌忙用力按下按钮时，絮都早已如一道幻影般冲过了终点线。
“滴！”计时器停止。
纵然因为反应延迟，时间已经比实际慢了一点，但屏幕上显示的数字依旧让俞客瞳孔骤缩。
“4.42秒！”他失声喊了出来，声音都变了调。
这比男子百米的世界纪录还要快啊，这怎么可能？难道是...一个惊人的猜想瞬间击中了他。
俞客激动得手指都在发抖，连忙翻开夹在记录板上的学生名录，目光急切地在一行行名字中搜寻，指尖最终停在【絮都】这个名字上。
可是和预想的不一样，这名字旁边没有任何特殊的标记，说明这孩子并非记录在案，拥有特殊体质的超凡者。
一股混杂着狂喜与野心的热流瞬间冲上俞客的头顶。
作为曾经怀揣着竞技体育梦想，却因天赋不足被区队拒之门外的体育老师，他早已熄灭的火焰在这一刻被重新点燃，那双因常年风吹日晒而略显浑浊的眼睛，此刻迸发出异常明亮的光芒。
然而，命运有时就是如此残酷，吝啬于给予任何微小的希望。
“俞老师。”
一个沉稳的声音从跑道外围传来。
俞客闻声抬头，这才发现操场边高高的阶梯上，不知何时站了约莫十来人。为首者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笔挺的深色西装，身姿挺拔，精神矍铄，正是本校校长欩则夫。
他身边站着几位同样穿着正式的人，其中一位面容冷峻，眼神锐利的中年男子，俞客觉得有些面生。
“校长！您怎么来这里了？”俞客连忙小跑过去，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激动红晕。
“哈哈，不用紧张。”欩则夫校长笑容和煦，声音洪亮，他侧身示意了一下身边那位冷面男子，“只是教育局的领导们循例下来视察工作而已。”
阳光洒在欩则夫校长满头银发和熨帖的西装上，将他衬托得格外精神，完美诠释了何为老当益壮，神采奕奕。
若是平时，听到是教育局领导加上校长这样的重量级双重组合突然降临，俞客恐怕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
但此刻，那“4.42秒”几个数字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盘旋，巨大的兴奋冲昏了他的头脑。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带着一种发现稀世珍宝的狂喜，指着跑道对欩则夫说道，“校长！您来得正好！您看，我们学校出了一个百年难遇的运动天才啊！她刚才跑了……”他激动地举起手中的计时器。
他没有注意到，那位被称为“教育局领导”的冷面男子，在听到“运动天才”几个字时，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冷酷，甚至带着警告意味的寒光。
欩则夫校长脸上的笑容不变，但脚步却极其自然地向前跨了一步，恰好挡住了那位冷面男子看向俞客和计时器的视线。
“好了，俞老师。”校长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量，“我知道你很激动，但有时候，眼见未必为实，仪器也可能出现误差，不是吗？”他一边说着，一边非常自然地伸出手，从俞客手中拿过了那个小小的电子计时器。
在俞客愕然的目光中，欩则夫校长的手指轻轻按在了计时器的清零键上，动作流畅而随意，仿佛只是拂去一点灰尘。
一声轻微的电子音。屏幕上那足以震惊体坛、点燃俞客全部梦想的4.42秒，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变成了一片冰冷的空白。
如同俞客心中刚刚燃起，名为希望的火苗，被轻而易举彻底地掐灭了。
“我怎么可能看错。”俞客呆呆地看着空空如也的计时器屏幕，又茫然地望向跑道上那个正被女同学们围住，看起来纤细安静的转校生，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僵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校长一行人是什么时候离开操场的。
跑道上，絮都脸不红气不喘地停下脚步，过了终点黄线。她立刻被一群兴奋的女同学团团围住，叽叽喳喳的声音充满了惊叹。
“天呐！絮都同学你好厉害！”
“跑得也太快了吧！像一阵风刮过去似的！”
“对对对！我刚才看到校长他们站在上面，好像也一直在看你跑步呢！”
絮都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刚才一时忘形，跑得有多离谱。她心里咯噔一下，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上却努力挤出一个有点虚弱的笑容，“啊……是吗？可能刚才跑得太快了，好像有点岔气，我去那边休息一下。”
她说着，微微弓着腰，用手虚捂着腹部，脚步略显“蹒跚”地，朝着操场边缘那棵巨大的梧桐树下走去——她的同桌霍塬，因为额头的伤，正独自坐在那片浓密的树荫里。
夏日的阳光炽烈，将塑胶跑道晒得发烫，空气中蒸腾着青草和尘土的气息。
而树荫下，则是另一番景象，光线透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在地面投下晃动着，带来一片难得的清凉和宁静。
霍塬背靠着粗壮的树干，膝盖上摊开一本书，阳光碎片在他微垂的眼睫上跳跃。这份属于他与喧嚣隔绝的宁静，被一个轻盈走近的身影简简单单地打破了。
絮都在他旁边隔着一小段距离坐下，她侧过头，看着霍塬安静的侧脸，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和一丝好奇，“你一个人在这里，不无聊吗？”
霍塬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书页上，沉默了片刻，才低低地回应，声音轻得像拂过叶片的微风，“……我喜欢一个人待着。”
絮都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倏地睁大了眼睛。她伸出手，用纤细的指尖轻轻掩住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嘴唇，语气带着一丝夸张的受伤，“啊？难道说……我的出现，打扰到你了？”
霍塬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下意识地将视线更深地埋进书页里。
就在刚才絮都睁大眼睛，露出那副惊愕表情的一瞬间，他心底某个角落猛地一跳，竟然觉得就算是这样带着点小狡黠的受伤表情，出现在她那张漂亮的脸上，也显得格外生动，甚至有点可爱。
这个念头让他耳根又开始隐隐发烫。
霍塬别过脸，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没有觉得你打扰我了，还有你跑得太快了。”
“嗯？”絮都眨眨眼，没料到他忽然说起这个。
“体育课你跑得太快了。”霍塬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担忧，“俞老师好像很惊讶。”
絮都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她轻轻一笑，语气轻松，“我以前练过。”
“练过？”霍塬皱眉，“练什么？”
“嗯……”絮都顿了顿，想了想，“跑步、跳远、跳高……都练过一点。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以为我早就忘了。”
“那你……为什么刚才要装作岔气？”
“因为。”絮都靠在树干上，仰头看着透过树叶洒落的阳光，轻声道，“太快了，会引人注意。”
“……你怕？”
“不是怕。”她转过头，看着他，“只是不想太特别。”
霍塬没有说话，他低头看着书页，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絮都看着他沉默的侧脸，忽然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其实……我觉得你也很特别。”
霍塬猛地抬头，对上她认真的眼神。
“你不爱说话，也不喜欢和人接触，但你很温柔。”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
“所以啊。”絮都轻轻靠回树干，语气轻快，“未来几年我们会是相处很好的同桌。”
阳光透过树叶，在他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霍塬低头看着自己方才被她轻轻碰过的地方，掌心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温度。
他忽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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