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下课铃“叮铃铃”地响起，瞬间打开了教室的喧嚣。
“好了，今天的课先上到这里，同学们回去记得要温习下节课啊。”
老师合上书本，声音清淡地恰好掐断了内容的延伸，留下一个引人遐想的断点。他拿起教案，身影很快消失在教室门口。
几乎是同时，絮都的社交灾难便立刻降临了，千万别小看小学生的战斗力，因为年纪太小，他们往往分不清行为的界限，不懂得什么叫越线，更不在乎是否会造成他人的困扰。
只要对某个人或事物燃起了好奇，他们便会毫无顾忌地蜂拥而上。
“哇！你好漂亮啊！”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率先冲过来，几乎贴到絮都面前，大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惊叹，“你是从哪里转过来的？”
絮都还没来得及张口，另一个离她最近的女孩已经凑得更近，像是发现了稀奇的玩具，“你长的好像我爸爸给我买的那个好贵好贵的人偶哦！”
她一边说，一边根本没等絮都反应，小手已经带着好奇和一点小心翼翼，直接探向了絮都乌黑柔亮的发丝，“我可以摸摸你的头发吗？就一下下。”
絮都瞬间僵住，只能无语凝咽。
她唯一庆幸的是，这小姑娘似乎真把她当成了易碎的瓷娃娃，指尖的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生怕弄坏了她珍视的人偶，倒没有扯痛她。
然而，这一个动作像是打开了闸门。
小小的课桌旁瞬间被挤得水泄不通，好奇的、羡慕的目光交织成网，七嘴八舌的问话像雨点般砸过来，“你叫什么名字？”“你以前在哪个学校？”“你的头发好黑好亮哦！”
作为被围在中心的焦点，絮都却连插上半句话的空隙都找不到，只能被动地接受着这场突如其来的热情。
就在这时，教室后门被轻轻推开。
头上缠着一圈圈白色绷带的霍塬，刚从医务室回来。他习惯性地低着头，准备迎接自己座位周围那惯常带着排斥意味的真空地带。
然而今天，迎接他的却是一片异乎寻常的喧闹。
他微微蹙眉，下意识地以为是新的欺凌把戏，脚步顿在原地，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缝隙，很快就看到了那个喧闹的中心。
雪白的皮肤在略显昏暗的教室里仿佛自带柔光，而那披散肩头的乌黑发丝，浓密得如同最深邃的夜空。
霍塬的心猛地一跳，一个画面毫无征兆地闯入脑海，那是去年生日，他收到的一份被珍而重之放在丝绒盒子里的礼物，一颗极其纯净，闪耀着幽蓝光芒的宝石。
一种莫名的焦躁感瞬间攫住了他，这焦躁来得突兀而强烈，以至于让他呼吸都微微一窒。
很久以后他才明白，那一刻，他心底涌起的是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只想将那份耀眼夺目的美丽珍藏进最安全的盒子，隔绝外界的任何触碰和磨损，而不是任由它暴露在喧嚣中，被随意打量，然后磨损。
“啊！霍塬回来了！”不知是谁眼尖发现了他，声音不大，却瞬间让围在絮都身边的人炸开了锅。
“快离他远点！”
“走走走……”
“别挡道！”
方才还挤挤攘攘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劈开，纷纷向两边避让，动作迅速得甚至带着点仓皇。不过是一个瘦弱、额头带伤的男孩，却在班级里造成了“摩西分海”般的场景，一条通往角落座位的狭窄通道被让了出来。
絮都诧异地抬眼望去，她本以为回来的是什么班级小霸王，可定睛一看，那男孩脸色有些苍白，头上缠着绷带，没有一个人上前关心。
结合周围人脸上那种毫不掩饰的排斥和避之唯恐不及的神情，她立刻明白了——这哪是什么小霸王，分明是个被全班排挤的可怜同桌。
就在霍塬沉默地走向自己的位置时，絮都主动从座位上站起身。无视了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带着各种意味的目光，脸上扬起一个友善的笑容，声音清脆地打破了沉寂，“你好，我是今天新来的转学生，絮都。老师安排我坐在这里，你叫什么名字呀，同桌？”
霍塬的脚步在她面前停下，他微微抬起眼睑，目光掠过絮都灿烂的笑容，又迅速垂下，声音低沉而简短，“霍塬。”
“喂！扫把星——”一个刻意拔高带着挑衅意味的喊声猛地响起，是王楠。
他显然不甘心风头被抢，更想引起这位公主转校生的注意，声音比以往更加响亮刺耳，充满了恶意。
“扫把星？”絮都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样充满诅咒意味的词汇，真的是从这个年纪的孩子嘴里说出来的吗？虽然是小孩子，但这出口伤人的恶意，已经如此不加掩饰。
看到絮都果然被吸引看了过来，王楠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他粗鲁地推开挡在前面的同学，挤到絮都座位旁，指着霍塬大声道，“新同学你不知道，你身边这个人可邪门了，他会给别人带来很坏很坏的事情，我妈妈说了，像他这样的，就是扫把星，天……天什么来着？”他挠着头，努力回忆着妈妈说过的那四个字。
霍塬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他面无表情地重新拿出书本，仿佛没听见，但翻开书页的手指却悄然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王楠还在绞尽脑汁地回忆，完全没注意到他想讨好的公主，那双漂亮的眼睛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那冷意并非全针对眼前这个连成语都记不住的男孩，絮都心中更多的是涌起一股寒意言传身教，可有多少家长，只顾着在茶余饭后传播流言蜚语，不经意间就将这些不堪的恶意灌进了孩子的心灵？
“啊！我想起来了！”王楠猛地一拍大腿，兴奋地叫道，“是天煞孤星！”他像是找到了证据，迫不及待地想要继续列举霍塬的罪状来证明，“他们家以前可有钱了，现在什么都没了，听说还欠了好多好多钱！他爸爸都不要他了，他妈妈——”
“给我闭嘴！”
一个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怒意的声音，砸进了王楠兴奋的叙述中。
“欸？”王楠彻底懵了，脸上的得意和兴奋瞬间碎裂，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声音的来源，正是他想要讨好的，美丽得像公主一样的女孩。
此刻，她脸上没有半分笑意，那双乌黑的眼睛里正带着明显的厌恶瞪着他。
何为幻灭？王楠年纪太小，或许还不懂这个词的含义，但他却在这一刻，提前体会到了这种滋味。他眼中完美的公主，竟然为了那个扫把星，当众大声地不给他面子。
“呜……哇啊啊——我讨厌你。”巨大的委屈冲垮了王楠，他忘了快要上课，猛地推开旁边的人，带着哭腔泪奔着冲出了教室。
连班里小霸王一样的王楠都被这位新来的公主毫不留情地“吼”跑了，其他孩子面面相觑，看着絮都那张明显还在生气的漂亮脸蛋，谁也不敢再轻易上前。
再加上上课预备铃声恰在此时地响起，众人立刻作鸟兽散，纷纷跑回了自己的座位。
短暂的寂静中，霍塬的声音低低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冷漠，“没有必要这样做。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絮都微微一怔，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如此敏锐地察觉到可怜的意思，并且对此如此抗拒，实在过分早熟了。
“抱歉。”她轻声说。
听到这声抱歉，霍塬第一反应是胸口涌起一股熟悉被轻视的愤怒。
但随即，他又感到一丝困惑，明明其他人投来的目光，说出的言语更加露骨和过分，他大多时候都能麻木地承受，或者用冷漠武装自己。
可为什么，面对这个似乎带着善意甚至刚刚维护了他的新同桌，他反而更容易感到生气？甚至有些受伤？
难道自己是那种欺软怕硬的人吗？比起那些恶意，这个突如其来的自我怀疑，反而让霍塬更加难受，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喉咙。
絮都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声说道，“把可怜强加给别人，本身就是一种残忍，我不会做那样的事。”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柔和了些许，“而且，你的遭遇……和我有点像呢。”
她说得很认真。
霍塬终于侧过头，目光落在絮都明显被精心呵护，穿着整洁、眼神明亮的脸上，实在无法想象相似之处在哪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不信，低声问，“我们哪里像了？”
“是哪里呢。”絮都故意拉长了尾音，看着霍塬微微蹙起的眉头，唇边忽然绽开一个狡黠笑容，眼眸弯弯，像盛满了星光，“嗯……等我们真正成为朋友的那一天，我再告诉你吧。”
她本就生得精致可爱，此刻眉眼弯弯，笑容灿烂，乌黑的发丝映衬着雪白的皮肤，整个人仿佛在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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