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在浑浊的水底，挣扎着向上浮动。
——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远处传来断续的警报，夹杂着一种低频持续的嗡鸣，噪响扰人。近处，则是……清脆而规律的敲击声，叮叮当当，不紧不慢。
沈凌猛地睁开眼。
视线先是模糊，随即聚焦。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类似废弃地铁站台的空旷空间，头顶是几盏散发着惨白光线的照明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气味。
他们确实离开了那个诡异的游乐园，而这里也绝非善地。
那敲击声来自旁边。
陆嘉正坐在不远处一个生锈的铁箱子上，微低着头，手里拿着那枚从怪诞游乐园带出来的“欢乐代币”，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铁箱边缘。节奏单调，透着一股心不在焉的沉闷。
他依旧戴着那个黑色猫咪头套，但整个人的气场却悄然变了。
先前那种显而易见的惊慌脆弱，被一层沉静，近乎漠然的疲惫所取代，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沈凌动了一下，感觉身体并无大碍，比格犬般的恢复力，或者说他那异于常人的体质，再次起了作用。
他坐起身，头上的玩偶头套歪了些，他随手把它扶正。
听到动静，陆嘉敲击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抬起头，绿色的玻璃眼珠转向沈凌，声音从头套下传来，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
“醒了？”
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嗯，”沈凌晃了晃脑袋，环顾四周，“这是哪？我们算出来了？最后那声爆炸……”
“临时安全区。算是出来了。”
陆嘉打断他，似乎不愿深究爆炸的细节。
他晃了晃手中的代币，“托你的福，代币拿到了，支持率结算后换来了这点安全时间。”
他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一道半透明，微微发光的能量屏障笼罩着这小片站台区域，将外界的阴暗勉强隔绝。
沈凌这才注意到陆嘉的姿势有些别扭，左腿稍弯曲着，脚踝处的布料显得紧绷，隐约透出不自然的肿胀。
“你的脚……”
沈凌想起他之前扭伤的事。
“没事。”
陆嘉立刻把脚往后缩了缩，语气瞬间硬邦邦，又变回了那只浑身是刺，拒人千里的黑猫。
刚才那个冷静指挥，甚至可能一手导演了爆炸的同伴，只是他脑海里的一个错觉？
但沈凌的鼻子下意识抽动了一下。
嗅觉开始发挥作用。
“血的味道，很新鲜。还有扭伤肿起来的酸胀气。”沈小格在脑内积极地分析报告，“他伤得不轻，在硬扛！”
沈凌皱起了眉。他不太理解这种受伤了还要隐瞒的行为。在他认知里，受伤了就需要处理，不然会变得更糟——
虽然通常也没人在意他的死活，但他自己会找个角落默默舔舐伤口。
他站起身，径直朝陆嘉走过去。
“干什么？”陆嘉警惕地后仰，身体绷紧。
“看看你的伤。”沈凌说得理所当然，在他面前蹲下，伸手就要去碰他的脚踝。
“别碰我！”陆嘉像被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脚，声音骤然拔高，充满了恼怒和强烈的抵触，“我说了没事，你听不懂吗？”
沈凌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透过比格犬头套的网格看着陆嘉。
即使隔着两层头套，他仿佛也能感受到对方瞬间竖起的全身尖刺，和那层厚厚的，冷漠的防御外壳。
“他在害怕？为什么？”沈凌心里的原人格感到困惑。“受伤了检查处理，不是正常程序吗？”
“炸毛了，小猫彻底炸毛了！”沈小格兴奋地判断，“需要顺顺毛！”
沈凌沉默了几秒，忽然开口：
“你刚才让我相信你。”
陆嘉的身体僵了一下。
“我信了，”
沈凌继续说，语气平静，听不出指责，只是在陈述一个结果。
“然后爆炸了。”
“现在暂时安全，但你的伤如果不处理，等安全时间过去，可能会变成麻烦。”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带着他特有的，近乎残忍的直率：
“你跑不快，如果我不得不再次背你，目标太大，更容易被盯上。”
这话说得堪称“耿直”，甚至刻薄，但意外地，陆嘉周身那尖锐的抵触情绪反而松动了一些。
似乎这种基于纯粹实用主义，不带任何多余同情或打探的分析，更能让他接受。
他沉默着，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弛，没有立刻反驳。
沈凌再次伸出手，这次动作放缓了许多，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耐心，像是在尝试靠近一只极度警惕的流浪猫。
他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陆嘉的裤脚和鞋底。
陆嘉的身体在接触的瞬间绷紧，手指死死捏住那枚代币，指节用力到发白发紫。
但他没有激烈挣扎，只是猛地偏过头，不再看沈凌，仿佛这样就能否认正在发生的一切。
沈凌小心翼翼地卷起他的裤脚，露出纤细的脚踝。
果然，脚踝处已经红肿得厉害，皮肤下透着青紫，伤得不轻。
而且，在红肿的边缘，有一道不算深但仍在缓慢渗血的擦伤，大概是之前爆炸中被碎屑划破的。还有一圈时隔久远的白色疤痕。
“看！流血了！我就说！”沈小格嚷嚷道。
沈凌盯着那伤口，眉头拧得更紧。
几乎是出于一种深植于本能的行为模式，他做出了一个让陆嘉如遭雷击的，让所有窥屏观众目瞪口呆的举动——
他低下头，凑近那处伤口，摘下比格犬头套，然后……极其自然地伸出了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
温热的，略带湿漉的触感，骤然落在麻木的皮肤上。
陆嘉：“！！！”
他像是被高压电流猛地击中，整个人剧烈地一颤，差点从箱子上弹起来。
前所未有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窜遍全身的酥麻痒意，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御。
“你——！”他猛地转回头，声音是彻彻底底的变调，充满了难以接受的惊骇和慌乱，头套下的脸恐怕早已涨得通红。
“你干什么？！滚开！恶心！”
他猛地想要踹开沈凌，却因动作太大狠狠扯到伤处，顿时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身体软了下去，疼得直哆嗦。
沈凌抬起头，比格犬脑袋歪着，似乎完全无法理解对方如此剧烈的反应。
他甚至还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语气带着一种纯粹的疑惑：
“消毒，止血。唾液可以办到。以前……我受伤了，都是这样处理的。有效。”
他的语气太过自然，太过理直气壮，似乎这是世间最无可争议的真理。
陆嘉整个人石化了，大脑被这离谱至极的举动和解释冲击得一片空白。
羞辱，愤怒，惊愕，还有那挥之不去的、诡异的痒意……各种情绪疯狂翻涌，让他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而此时此刻，场外的直播弹幕，在经过短暂死寂后，迎来了核爆级的刷屏！
【场外·直播弹幕公屏】
【乐子人观察中心（弹幕）】：“！！！！！！我瞎了吗？？？？？？舔？？？？？？”
【177号单推人（弹幕）】：“177号！！！！你在干什么啊177号！！！这是什么操作？！”
【三观重塑中（弹幕）】：“啊啊啊啊啊这是碳基生物能想出来的处理方式？？”
【犬科行为研究（弹幕）】：“救命！直球犬系攻击！物理意义上的‘舔狗’出现了！”
【表情包素材库（弹幕）】：“601 号美人僵住了哈哈哈！他灵魂出窍了！他CPU干烧了！”
【潘多拉导播厅（弹幕）】：“卧槽卧槽！潘多拉乐园秒变动物世界？还是限制级的那种？”
【走近科学栏目（弹幕）】：“神?‘唾液消毒’！177号你到底是哪个山沟实验室出来的奇葩啊？！”
【我有罪我忏悔（弹幕）】：“虽然但是……美人纤细红肿的脚踝……prprpr……（我有罪我忏悔）”
【赌盘今晚爆炸（弹幕）】：“投！倾家荡产也给177号投！这乐子我能笑一年！直播效果爆炸！”
【颜即正义（弹幕）】：“黑猫美人：脏了，不干净了，被狗玷污了（世界观崩塌中）”
【副本情报局（弹幕）】：“只有我注意到177号说‘以前在实验室’吗？他背景绝对有问题！”
【猫狗双全人生赢家（弹幕）】：“#暴力傻狗x洁癖傲娇猫# 锁死！钥匙扔异次元了！”
直播间的热度疯狂飙升，沈凌和陆嘉的支持率，尤其是沈凌的，以离谱的速度暴涨。
安全区内，陆嘉似乎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找回了一丝神智。
他浑身发抖，指着沈凌，声音都在发颤：“你……你……离我远点！不准再靠近我！否则……否则我……”
他“否则”了半天，也没能说出具有任何威胁的话，完全是羞愤到了极点的语无伦次。
沈凌看着他这副快要蒸发的样子，虽然依旧不太明白缘由，但也模糊意识到自己可能做了件让对方极度“困扰”的事。
他有点无辜地眨了眨眼，把动物头套戴上，慢吞吞地站起身，后退了一步。
“哦。”
他应了一声，然后又忍不住补充道，“但是真的有效，你看，血止住了。”
陆嘉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果然，那道细微的擦伤处，血迹似乎真的被清理了，而且……那火辣辣的刺痛感，好像真的减轻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心烦意乱的麻痒。
这个发现让他更是羞愤欲绝，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尴尬诡异的气氛几乎凝滞时——
【叮！安全时间剩余一分钟。请实验品做好准备，下一阶段挑战即将开始。】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骤然响起。
副本仍然在继续着，只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笼罩站台的半透明能量屏障开始频繁闪烁，明灭不定，即将消失。
外界的嗡鸣声逐渐增大，远处还传来了某种……沉重的、像是无数细足敲击地面的窸窣声，正由远及近？
陆嘉的脸色瞬间变了，也顾不上脚踝的尴尬和疼痛，猛地试图站起来：“时间快到了。”
可他忘了伤处，刚一用力，脚踝传来钻心的刺痛，他闷哼一声，身体一软，跌坐回去，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沈凌立刻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再次在他面前蹲下，背对着他。
“你！？”陆嘉惊怒交加。
“快点，”沈凌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甚至有点催促的意味，“屏障要消失了。你想留在这喂那些东西吗？”
他侧过头，比格犬头套的黑色鼻头对着陆嘉，闷闷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强硬：“上来。”
陆嘉看着那再次主动呈现在自己眼前的、毛茸茸的白色后脑勺，感受着脚踝处钻心的疼痛，听着屏障外越来越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再瞥一眼那即将彻底消散的光幕……
最终，极致的羞耻感在对未知危险的恐惧面前败下阵来。
他咬着下唇，苍白的脸上红晕未退，极其屈辱地，慢吞吞再次趴到了沈凌的背上。
这一次，他的身体僵硬得像块钢板，手臂环住沈凌的脖子时勒得死紧，仿佛不是寻求依靠，而是想在绝境中绞杀这个，不断带给他窘境的混蛋。
沈凌轻松地背起他，感受到背后身体的极度紧绷，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你怎么比刚才还硬？”
陆嘉：“……”
他真想立刻咬死这只蠢狗……
能量屏障闪烁了几下，发出低声嗡鸣，旋即彻底消失。
湿冷的风带着浓重**味的空气，瞬间灌入，扑面而来。
同时，站台远处黑暗的隧道里，那窸窸窣窣的声音骤然放大，变得清晰而密集。
哒…哒哒…哒哒哒…
那是无数条……节肢动物的腿，急促地敲击在水泥地面上的声音。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
沈凌猛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
只见昏暗的光线下，数只体型巨大堪比小型犬，甲壳闪烁着油亮黑光的变异蟑螂，正从隧道深处钻出。
它们抖动着长长探询的触须，复眼闪烁着贪婪嗜血的红光。飞速朝他们冲来！
蟑螂们的目标明确，转眼间就先头部队就已经冲上了站台！
“啊——！”
陆嘉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下意识地把脸死死埋在了沈凌的后背上，汗毛直立。他似乎对这种环节昆虫有着极深的恐惧。
沈凌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不感到害怕，但生理性的厌恶油然而生。
“好多！恶心！讨厌！”沈小格给出了最直观的评价。
沈凌没有犹豫，背着陆嘉，转身就朝着站台另一个方向的出口通道狂奔。
身后的虫潮速度极快！
最快的那几只变异蟑螂已经追至身后，猛地弹跳起来，张开布满细齿的口器，朝着沈凌的后背扑咬而去！
伏在沈凌背上的陆嘉似乎感觉到了背后袭来的风声和那股特有的腥臭，吓得整个人都僵住了，呼吸都几乎停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沈凌没有回头。
他只是凭借直觉猛地侧身，利用身体的旋转和背上的陆嘉作为平衡支点，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第一次扑击！
同时，他空出的左手快如闪电，向后一探一抓——
精准无比。他攥住了一只腾空扑来的变异蟑螂。
那滑腻、坚硬又带着些许柔软的触感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他想都没想，手臂肌肉绷紧，扔掉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一样，狠狠地将那只疯狂挣扎的虫子朝着旁边的墙面砸去。
“噗嗤——！”
一声令人极度不适的爆裂闷响。
粘稠暗绿色的汁液四溅开来，散发出难以形容的恶臭。
那只变异蟑螂瞬间变成了一滩糊在墙上的污迹。
其他蜂拥而至的蟑螂似乎被同伴的惨死和爆开的汁液稍微阻碍了一下攻势，行动略有迟疑。
沈凌利用这短暂的，令人作呕的间隙，发力加速冲向了漆黑的出口通道。
通道内更加昏暗，向下延伸，通往未知的深处。
而就在这时，他背上的陆嘉，似乎因为极度的恐惧，方才剧烈的晃动，加上脚踝的不适感，呼吸变得异常急促浅薄，甚至开始发出细微的，痛苦的呜咽，身体也逐渐失力。
“沈……沈凌……”
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带着无法掩饰的哭腔和虚弱，环着沈凌脖子的手臂不自觉地松脱，身体开始向下滑落。
沈凌赶紧腾出一只手向后托住他，掌心触及一片冰凉的肌肤和微湿的冷汗。
“喂！你怎么了？”
沈凌心里蓦地一沉，脚步却不敢有丝毫停顿。
身后是令人头皮发麻的虫潮追击，前方是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
陆嘉没有回应，只是无力地伏在他背上，呼吸越来越微弱，身体也越来越冷，像是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
某种隐藏的疾患，或更糟糕的情况，在这危机脆弱的时刻发作了。
【潘多拉乐园后台·数据监控中心】
年轻的监控员A盯着屏幕上依然在疯狂刷屏的【177号舔伤】相关弹幕，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对着隔壁工位的同事吐槽：
“我说……这个177号到底是什么来头？他的支持率因为这离谱操作直接飙升了300%！数据模型完全预测不到他的行为路径！”
资深监控员B慢悠悠地喝了口咖啡，一脸看破红尘的淡然：
“习惯就好。每个季度总会冒出那么一两个画风清奇的，把副本难度和我们的KPI一起按在地上摩擦。还记得上个季度那个把BOSS当宠物养的猛人吗？”
“但这次不一样啊！”监控员A指着分屏上沈凌背着陆嘉狂奔，身后虫潮汹涌的画面，“你看这601号，生理指标显示他刚才因为极度羞愤和恐惧差点厥过去，现在又因为紧密接触和‘舔伤消毒’的后遗症，心跳血压体温全在超标临界点反复横跳……这复杂的数据波动我写报告都不知道怎么归类！”
监控员B凑过去看了看陆嘉的实时生理曲线图，摸着下巴：
“嗯……这曲线，啧啧，经典。介于‘想杀了对方’和‘只能依靠对方’之间，还掺杂了‘世界观重塑中’的混乱波动。归类到‘极端情境下产生的特殊依存关系’文件夹吧，那个文件夹快爆了。”
“那弹幕怎么办？”监控员A指着几乎完全覆盖画面的【#猫狗双全#】【#物理舔狗#】【#这是什么play#】，“热度太高了，要干预吗？”
监控员B摆摆手：“干预什么？热度就是奖金。布导播刚下令了，下次给他俩同框镜头加粉红滤镜和心动音效，直播间标题我都想好了：‘绝美命定？天敌食粮的逃生协奏！’怎么样？”
监控员A：“……前辈，你真是个天才。”
监控员B深藏功与名地一笑：“记住，在这里，真相不重要，乐子才重要。而这两位，简直是乐子之神钦点的CP。”
这时，屏幕中的沈凌正好徒手捏爆了一只变异蟑螂。
弹幕瞬间又被【啊啊啊男友力！】【虽然但是好恶心！】【为爱徒手打蟑螂！】刷屏。
两位监控员沉默了三秒。
监控员A：“……这也能磕？”
监控员B：“……你永远不要低估观众的脑补能力。”
沈小格：[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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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怪诞游乐园】（3）舔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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