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一天的上午十点，蓝秋水第三次撇下燃气灶上沸腾的热锅敲响蓝安和的门。
“安和，你收拾好没有？我就要下面条了，你弄好了赶紧去叫小承一起吃。再晚点人家自己都做好了。”
“哎呀，妈，我在涂口红了，马上就好！”
蓝安和抽纸抹去嘴上不称心的色号，在包里挑挑拣拣，拿出一只色调柔和的唇釉涂上嘴。
被催得紧，她顾不上收拾堆满桌面的化妆品，拉上靴子拉链就跑出门。
门开了，探出来一个憔悴又狼狈的脑袋。
像是忙了一整夜未睡，他还穿着罩衣，头发乱糟糟，眼睛里布着浑浊血丝，一夜不见嘴唇周围冒出了不少短胡。
简直……就像个男人！
蓝安和习惯了祝承男孩时期就开始保持从容和得体，第一次见到他粗糙男人样的一面惊得结巴。
“面、面。那个、我们煮了面。你……”
“十分钟。”
门“砰”地合上，刮出阵风。
她神游地回到家，坐在餐桌旁不动了。
十分钟后，祝承准时出现在她家客厅。
简单梳洗后的他又是熟悉的样子。一改昨日的稳重黑色，他换了身白色亨利领毛衣，露出内里同样颜色的T恤内搭，下身是清爽的卡其色休闲裤。胡子剃得干净没有一点胡青，双唇嫩红水润，说是个刚成年的大学生也不为过。
她探究的眼神把他从头扫到尾，再从尾扫到头。
“小承来啦，先坐先坐。”蓝秋水端出两大碗面条，放心交给他，转身去端第三碗。“大年初一第一顿要在家里吃自己做的鸡蛋面条。你们两个都要吃完才能跑出去玩，听见没？”
蓝安和闷闷应了声，把脸埋进蒸汽氤氲的面碗里。
极好的阳光打进光洁的玻璃窗，碎在瓷砖地板上扎眼非常。桌上三人各怀心事。
蓝秋水约了朋友看电影，一边看表一边试图大口将面条吹凉。祝承长筷挂起面条，待热气稀薄后放进嘴里，再将未入嘴的面条拦腰托住后往嘴里放，安静得只有筷子头偶尔接触碗壁的轻磕声。
蓝安和吃得最慢，含着口面不嚼不吞，想戳起面汤里的白色鸡蛋总碰不到对的位置，鸡蛋擦着滑溜溜的乳白面汤左转右转就是不如她意。
她躲在热气后悄悄看他，明明和记忆里的祝承没什么区别，但那些胡茬还有明显不同于香水的陌生香味让她对这个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伙伴生出了一丝怪异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两人有性别之分。
小孩时候对性别没有太大的概念，好朋友在自己眼里都是一个无性别的生物。但当这个好朋友离开了好多年再次出现，展示起了自己男性特征的胡茬时，一切都不一样了。
就好像……布丁在冰箱里偷偷变成了一盘白切肉。
如果布丁和白切肉都不加任何调味品呢，会不会两者其实是相似的，都是因为别的条件的加入让人认为这是两种完全没有关系的食物……
所以小祝承和大祝承都是祝承，只是自己下口尝了才发现确实是白切肉。
蓝安和越想越远。
“吃不完吗？”
“嗯？”
蓝安和猛然回神，嚼嚼吞下嘴里的半个鸡蛋。
“嗯？我妈呢？”
“蓝老师和朋友去看电影了，她出门的时候你在发呆。碗里的面都凉了，吃不完的话就放着吧。”
“不行，新年第一顿不能吃不完，否则财运来了也吃不完，不吉利。”
她深吸口气准备提筷再战，却被两只手左右按住。
祝承连碗带筷将剩下的面条端到自己面前。
“吃撑了肚子不划算，我帮你吃，这样你就不算吃不完。”
这时面已温凉，他干脆捧起碗将那小半碗剩面一口扫进嘴里，捣碎的蛋黄化进汤里浓稠地挂在面上，入口有一种格外的香浓风味。
蓝安和来不及说“这样不好”，眼看着他用她的筷子吃下了她的剩面条。
白瓷碗遮住了他上半张脸。她的目光自然地聚焦到他流利的下颌线条，和白皙修长的脖颈。
是白切肉。
她疯狂地想用五指揉搓自己的眉骨和眼窝，扫去脑子里乱线的思绪，想到早起辛苦化上的妆面，又忍住了。
祝承放下碗，一把收起桌上的三幅筷子，玩套娃一样将三口碗叠成一摞，端进厨房。
该她做的洗碗活就这样理所应当地被他揽了去。
明明就和以前一样啊。
不就是一点胡茬，又没长在自己脸上，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摆正好心态，她走进厨房故意贴着他站，果然什么变化都没有。
“有事？”祝承见她奇怪得很，开口问道。
“没事，来监工一下。我先去书房玩电脑了。”
说完，蓝安和哼着调调走了。
书房里，年事已高的老电脑启动起来风扇“轰轰”作响，她随手播放音乐软件推送的歌单，有了丝滑甜蜜的节奏作伴，阳光下飞舞的细小灰尘都可爱十分。
点开游戏库，她照例巡视一圈，还没下载的新游戏懒得等，已经下好开过新档的游戏又不想玩。鼠标滚轮往后转三圈，往前转两圈，屏幕最后还是停留在游戏库页面。
装满水果的玻璃碗落在书桌上，祝承拖来一把椅子坐在蓝安和右手边。
“游戏荒了？”
“没什么想玩的。”
“这个怎么样，《逆转裁判》，我记得你以前有阵子很迷侦探小说。”
“嗯……打了几章，有点没耐心看剧情。”
“《生化危机》呢？看上去是个恐怖游戏。”
“还没准备好挑战。”
“《底特律》呢？好玩吗？”
蓝安和奇怪地看他一眼：“这不都是共享的你的游戏库吗，你买的游戏你不知道好不好玩？”
祝承收回在屏幕上指指点点的手指，蹭蹭鼻尖，说：“之前学业忙，很多游戏都是看促销很热门随手买了放在库里等有时间再玩，谁知道根本没有空的时间。”
她似乎信了，随手点开了《底特律》。
“唉，我有空玩也没用，它只允许我玩4个小时！有时候正玩得高兴就强制我休息。”
她控诉着，敲打键盘晃动鼠标，操控的游戏人物像个机器人一样原地转圈。
“这可能是我的问题……当初我帮你注册账号申请加入共享家庭的时候，帮你用儿童身份申请的，所以……”
“可我已经不是儿童了。”
“能改。”
蓝安和果断让出操作空间。
祝承歪过身子，存档、退出、换号。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拉得太近，淡淡的洗发水香在她面前铺开，大脑自动播放起让她困扰的那几秒画面。
经过记忆的模糊和修正，奇怪的重点细节像幻灯片一样规律播放切换。
先是憔悴失神的双眼，冒出胡茬的下巴，再是凌乱的发尾和鬓角。
快停下来！
她脚猛一蹬，瞬间往后溜了半米。
保持距离还是有用的，离远了看，祝承还是可爱无害的男孩模样。
他设置好账号信息把桌面让回给她，意识她不喜欢自己亲近，拖开椅子坐到了最边上。
两人都往远处躲，就很怪了。
蓝安和搂住他手臂往自己的方向拽：“坐那么远干什么，我是看你歪着坐不方便，腾点空间。”
祝承没动，盯着屏幕：“是因为刚才敲门见到没收拾干净的我，对吧？”
“哪、哪有？我只是没想到你会长胡子。”
“我当然会长胡子。你不是……还送过我剃须刀吗？”
“什么时候……哎呀，不是这个意思。我当然知道你会长胡子，但我从没想象过你长胡子的样子啊！太、太像个男的了……”
话说出口，蓝安和自己也觉得离谱，什么叫太像个男的了？
她努力组织语言：“我的意思是，我以前从没把你当做男的，我觉得我们俩是没有性别的。小孩嘛，你知道的。但是现在我们不是小孩了，这个事情突然意识到的时候对我冲击还是挺大的。不知道我这么说能不能讲明白。”
他似乎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我刚起床的样子太丑，把你吓到要和我断绝关系。”
“害！”她大喇喇拍他一下，“树人小校草还有这么严重的容貌焦虑，有点太炫耀了吧。”
“你……很在意我是个男的？”
“不是，你也不是突然变成男的啊，我介意你还能变成女的不成？我就是突然觉得原来我们都长大了，有点不可思议而已。”
“那你会对我有不好的看法吗？比如……讨厌我？”
蓝安和潇洒摆手：“哎呀，不会，咱俩还跟小时候那样处。”
事情说开，祝承彻底放下心，说起电脑的事：“这个电脑太老了，我改天给你换个新的。”
“那怎么好意思，这个电脑就是你买的让周阿姨当生日礼物送给我的吧？”
“你怎么知道？”
“我刚问过你怎么玩电脑游戏，没多久周阿姨就送了电脑给我。林志奇来我家一看，眼睛都亮了，她再一组装，发现软件都安装好了。这不能是周阿姨提前预判的吧？”
“还是没瞒过你，小侦探。”
这么简单的联想指甲盖都能完成，哪里需要她动用小说里看来的知识。她用白眼回敬他的阴阳怪气。
祝承笑着转开脸，注意到显示屏后的小物件，伸出长手钻进显示屏下方的低矮缝隙中取出一个小狗形状的便签夹。便签夹的铁丝上夹着一张小小的大头贴，照片里两个稚嫩的女孩对着镜头做着夸张的鬼脸，将画面篇幅挤得满满的。
这照片只她和林志奇一人一张，藏在显示器后就是方便自己偶尔拿出来看看。
蓝安和想要装作不经意地伸手去够，被他偏身挡开，她立马着急暴起，整个人扑在他背上，一手勒住他，用另一只手抢夺：“别看了，太丑了。”
祝承感觉到几丝凉意钻进发梢，紧接着头皮从天灵盖开始收紧，来不及反应被拽着往她怀里倒。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落入一片甜蜜的玫瑰花田，甚至都看见密密麻麻的模糊光点。
待他缓过劲，照片已经回到蓝安和手里。
他低头看看自己有些发麻的手掌，后知后觉刚才自己险些被绞晕。
蓝安和把照片锁进小铁盒，嘴里低声念叨：“照片是我和林志奇两个人的，我或许不在意你嘲笑照片丑，可她不一定，所以不能给除我以外的其他人看。”
祝承揉揉脖子，呼吸通畅许多，趁她背身悄悄用手梳理好头发，回她：“不丑，很可爱。”
她狐疑回头，祝承忙点头如捣蒜，就差竖起三根手指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嘲笑的意思了。
他眼看着铁盒在自己面前落锁，设想起另一种可能，在他没有离开的时间线里，照片里的另一张脸会不会是他。
她专注把铁盒塞进杂物的最里面，对他的失神毫无知觉，轻快的音乐充满了两人之间的空隙。
I know you want my touch for life.
If you love me right, then who knows?
I might let you make me Juno.
You know I just might let you lock me down TONIGH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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