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和老板热络地打了个招呼,熟练地点了两碗招牌牛肉面,又加了两盘卤牛肉。
“他家的卤牛肉可是一绝,”林夕转头对魏宇说,眼睛亮晶晶的,“每天现卤,来晚了根本吃不上。”
魏宇尝了一口,肉质酥烂入味,卤香四溢。他点点头,没多说话,埋头大口吃起面来。他吃得很香,却依然保持着一种奇特的规矩,不会发出太大的声响,只是速度很快。
林夕看着魏宇很快吃完了一盘牛肉,自然地抬手又叫了一盘。见他吃完面似乎意犹未尽,又示意老板再加一碗。面馆老板都忍不住多看了魏宇两眼,笑着对林夕说:“你朋友这胃口,看着真让人高兴。”
没想到魏宇食量这么大。这家店的面条分量实在,林夕每次都要剩小半碗。他看着魏宇专注吃饭的样子,心里莫名升起一种满足感,比自己吃饱了还开心。
魏宇看着林夕碗里剩的面,问道:“吃饱了?”
林夕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眼大肚小,每次都高估自己。”
就见魏宇极其自然地将他的碗拿过去:“别浪费。”
三两下就把剩下的面吃完了,动作利落得像完成一项工作。
林夕撑得不行,揉着肚子提议:“我们去散散步吧,再坐下去我就要睡着了。”
初夏的晚风拂过江面,带来丝丝凉意,吹散了白天的燥热。两人沿着河道慢慢走着,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肩膀时不时碰到一起,又自然分开。
“没想到你饭量这么大。”林夕笑着说,语气里带着点惊叹。
“嗯,”魏宇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工地干活耗体力,不吃饱没力气。刚开始那会儿不懂,饿得眼前发黑,后来就知道得多吃。”
林夕会心一笑,手肘轻轻碰了碰魏宇结实的胳膊:“难怪一身肌肉,都是实打实练出来的。”
他眨眨眼,露出一个狡黠的表情,“下次带你去吃城西那家海鲜自助,我以前从来吃不回本,有你在肯定没问题,咱们得吃够本才行。”
魏宇唇角微扬,眼中带着笑意:“好,一定能吃回来。”他似乎也被林夕的快乐感染,整个人放松了不少。
两人倚在栏杆上,望着江面上闪烁的灯火和偶尔驶过的游船。一阵舒适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却不显得尴尬。
“在工地干活……很辛苦吧?”林夕轻声问,声音揉在风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魏宇望着远处明明灭灭的灯火,侧脸轮廓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是有点,不过习惯了,就是耗力气。”他顿了顿,补充道,“比刚来时好多了,那会儿手上天天起水泡,现在都磨成茧了。”
林夕听着,心里微微发紧,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栏杆上的锈迹:“那你晚上还看书,不是更累吗?我看那些书都挺难的。”
魏宇转过头来,眼底有光:“看书不一样。”他语气认真,带着一种纯粹的执着,“做喜欢的事,不觉得辛苦。有时候算对一道题,比发了一天工资还高兴。”
这一刻的魏宇好像格外不同,褪去了平时的沉默外壳,露出内里柔软而坚韧的光彩,林夕看着竟有些出神。
望着林夕愣怔的表情,魏宇觉得有些可爱,心情莫名放松下来。他继续道:“真的没事。”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以前在村里的时候,力气活也都是我干。我奶奶年纪大了,干不得这些。”
晚风轻轻拂过,带来江水的潮湿气息。林夕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道:“那你出来打工,你奶奶一个人还好吗?”
魏宇的目光投向远处漆黑的江面,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还好。她就住在市医院里。”他顿了顿,像是为了不让对方担心,又补充了一句,“住的地方离医院挺近的,还能时不时去看看。”
林夕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泛起细密的酸涩。他这才明白,原来魏宇肩上的担子远比他想象的要重得多。他连忙岔开话题,语气故作轻快:“那说好了,以后要是累了,就跟我说,我带你去吃好吃的补充能量。别老是馒头凑合,你看你今天多能吃!”
魏宇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郑重地点头:“好。”
夜色渐深,江风带上了几分凉意。两人沿着来路往回走,步伐不自觉地调整到一致的节奏。肩膀又一次不经意地碰到一起,这次谁都没有急着避开,就这样保持着若有似无的距离,踏着一地细碎的月光,慢慢地往回走。偶尔对视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空气中弥漫着某种心照不宣的暖昧气息。
老旧的居民楼里静悄悄的,只有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声忽明忽灭。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合租房,暖黄的灯光瞬间驱散了夜色的凉意。
魏宇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在床边的小凳上坐下,就着床头那盏昏暗的小灯,低头开始清点今天刚结的工钱。几张皱巴巴的纸币被他小心翼翼地抚平,叠得整整齐齐,仿佛在进行什么庄严的仪式。那专注的侧影在墙上投下一道沉默的剪影。
林夕洗完澡出来,擦着头发,看到的就是这一幕。魏宇宽阔的脊背微微佝偻着,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那专注的神情甚至带着一种虔诚。那几张薄薄的纸币,在昏黄光线下仿佛承载着他全部的希望与重担。
林夕心里莫名一软,没出声打扰,放轻脚步正准备悄悄回自己房间。
突然,魏宇放在床上的旧手机剧烈地震动起来,嗡嗡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屏幕亮起,冷白的光刺破了温暖的昏黄。
魏宇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抬起头,一种近乎本能的紧张感瞬间攫住了他。他飞快地接起电话,声音绷得紧紧的:“喂?”
林夕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握着毛巾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电话那头的声音不小,在安静的夜里甚至有些清晰,是一个公事公办的女声:“是3床张桂芳的家属魏宇吗?”
“我是。”魏宇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那叠刚数好的钱。
“跟你通知一下,医生开的那个营养神经的进口药,明天开始要用了。这个药是自费的,不报销,先给你开一个疗程,一周的量,费用是两千一百块。你账户里余额不够了,最晚明天中午前要把钱存进来,不然药取不出来,就耽误用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钉子,重重砸在魏宇的心上。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几乎要将那几张纸币捏破。两千一……这个数字在他脑海里嗡嗡作响。
“……嗯。知道了。”他的声音干涩得发哑,所有的情绪被强行压成这简单的三个字。
电话挂断了。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老旧冰箱压缩机工作的嗡嗡声。魏宇没有动,依旧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低着头,灯光在他额前投下一片深深的阴影,让人看不清表情。但他整个人的气场变了,从刚才带着些许暖意的平静,瞬间变成了一尊紧绷的、绝望的石像,被无形的重压笼罩。
林夕的心狠狠揪了起来。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魏宇,那种无声的、巨大的压力几乎肉眼可见地压弯了他的肩膀。
“魏宇?”林夕小心翼翼地开口,走近了一步,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魏宇像是才意识到他的存在,猛地回过神,有些仓促地想把钱塞进口袋,动作甚至带着一丝狼狈。他不想让林夕看到自己的窘迫,最后这点尊严他想守住。
“没事。”他声音低沉,试图掩饰,“医院的电话。”
“是奶奶有什么事吗?”林夕的心提了起来,不自觉地又靠近了些。
“不是…”魏宇顿了一下,极其艰难地挤出实话,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是钱的事。”这句话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厌恶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尤其是在林夕面前。
林夕瞬间就明白了。他看着魏宇紧握的拳头和低垂的、不肯看他的眼睛,一股强烈的心疼和冲动涌上心头。他没有任何犹豫。
“差多少?”林夕问得直接了当。
“不用!”魏宇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拒绝,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固执的防御,“我自己能解决。”
“你怎么解决?!”林夕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不是责怪,是着急,“你去哪里一下子弄这么多钱?”
他上前一步,不容置疑地按住魏宇紧绷的手臂,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魏宇,你看着我!这不是逞强的时候!奶奶的药不能停!”
魏宇对上他那双清澈又急切的眼睛,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担忧和想要保护他的决心。那层坚硬的外壳,在那样的目光下,猝不及防地碎裂了一道口子。
林夕放缓了语气,声音无比认真:“这钱不是借,是我想给奶奶买点营养品,正好用上了。算我的一份心意,行不行?”
魏宇的嘴唇动了动,想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林夕,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是难堪,是绝望,但更多的,是被巨大暖流冲垮的脆弱和依赖。
他沉默了良久,最终,那挺得笔直的脊梁像是终于被重压压垮,微微地松塌下来。他极其缓慢地、沉重地点了一下头。
一个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从他喉咙里逸出:
“……谢谢。”
说完这两个字,他迅速别开了脸,但林夕还是看到了他微微泛红的眼眶和快速眨动的眼睛,以及在昏暗灯光下,那不易察觉的、微微颤抖的指尖。
林夕知道他现在需要独处,轻声道:“那我先回房了。需要我就喊我,门没锁。”
魏宇没有回应,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林夕离开后,魏宇在床边那盏昏黄的小灯下又坐了许久。窗外的霓虹光偶尔扫过他晦暗不明的脸。“谢谢”两个字还烫着他的喉咙。他从未感到如此无力,又如此……被熨帖。这种复杂的感觉煎熬着他。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站起身。他不能就这样全靠别人。他走到那个靠在墙角的、磨得发白的旧背包前。
他蹲下身,手指在背包最底层的夹层里摸索了许久,最终,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个用洗得发白的旧手帕层层包裹的小包裹。他捧着它,在床边僵立了很久,仿佛捧着一段沉甸甸的、不容触碰的过往。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指,一层一层地,揭开了那个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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