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表温度计显示七十一摄氏度。
顾言辞眯着眼，从厚重防护镜后确认了这个数字。热浪使远处的废墟扭曲变形，仿佛海市蜃楼中摇曳的幽灵城市。她调整了一下背上的隔热背包，检查了手腕上的环境监测器——辐射值仍在可接受范围内，至少不会让她今天就倒下。
“又是漫长的一天，老朋友。”她拍了拍身旁半埋在沙土中的汽车残骸，那锈迹斑斑的铁壳子几乎已被沙漠吞噬，只留下一小片车窗对着炽烈的天空，像一只死不瞑目的眼睛。
全球极热时代进入第二十三个年头。当权者们坐上诺亚方舟般的飞船消失于天际后，剩下的人被迫学会了在地下苟延残喘。顾言辞踩着滚烫的沙土，向远处那片曾经被称为城市的废墟迈进。她的长腿在高温中稳步前进，175公分的身高在女性中算是出众，这让她能够更快地穿越地形，但也意味着更多的水分消耗。
三小时的路程，她终于抵达了城市边缘。残破的高楼像巨人的墓碑直指昏黄的天空。这里的温度略低一些——六十八摄氏度，足以让她多待上半小时而不被烤熟。
顾言辞熟悉地钻进一栋半塌的商场地下室入口，黑暗瞬间吞噬了她，防护镜自动切换为夜视模式，将幽绿的世界呈现在眼前。这里是她的秘密狩猎场，上次来时就发现了一个尚未被搜刮完的储藏室。
地下室的空气虽然闷热但至少隔绝了直射的阳光。她小心地绕过地上的碎玻璃和锈蚀的金属架，凭着记忆向深处摸去。突然，她停住脚步，举起手中的辐射检测器——某个区域的读数异常偏高。她谨慎地绕开那片区域，同时在心里记下位置。辐射泄漏点有时意味着那里还没被人搜刮过，但也可能意味着致命的陷阱。
到达目标储藏室门前，顾言辞发现门已被强行打开，心下一沉。但当她进入后，却发现里面仍有不少物品散落在地。显然，上次来的搜刮者要么走的匆忙，要么负重有限。
“幸运女神终于对我微笑了吗？”她喃喃自语，声音在防护面罩里显得沉闷而陌生。
她快速地搜索着，熟练地辨别每件物品的价值。一盒尚未开封的抗生素——黄金般的财富。几袋真空包装的食物，虽然过期十多年，但包装完好，大概率还能食用。最令她惊喜的是一箱功能饮料，电解液丰富，在地下黑市能换到不少好东西。
背包渐渐鼓起来，顾言辞估算着重量，决定再找一件物品就离开。在储藏室最深的角落，她发现了一个小保险箱。尝试了几下，锁具纹丝不动。她不是没想过直接带走，但重量和空间都不允许。
正当她考虑是否放弃时，目光落在墙角一具蜷缩的干尸上。死者身旁有一个小笔记本，几乎被灰尘覆盖。顾言辞小心地拾起它，翻开发脆的纸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最后一页有一串数字。
“值得一试。”她嘟囔着回到保险箱前，输入那串数字。
锁具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箱门应声而开。
箱内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袋种子和一叠文件。顾言辞失望地准备关上箱门，却突然意识到种子的价值——在地下庇护所的垂直农场中，纯净的种子比黄金更珍贵。她小心地将种子袋装入背包内侧，然后翻看了一下文件。大多是看不懂的技术资料，但有一张图纸显示的是该城市的地下管道系统，其中一条支线直通她所在庇护所附近区域。
“有意思。”她将图纸折叠收起，最后检查了一遍储藏室，准备离开。
返回的路程总是比来时更艰难。背包重量让她速度减慢，而室外温度已升至七十三摄氏度。汗水刚渗出皮肤就被高温蒸发，只在防护服内留下盐渍。顾言辞计算着水分消耗，严格控制着每次饮水的量和间隔时间。
两小时后，庇护所的入口出现在视野中——一个毫不起眼的混凝土结构，半埋在沙土中，看上去更像是一座坟墓而非家园。
入口处的守卫认出了她，“言辞，收获如何？”
“足够活到下周二。”她简短地回答，通过身份扫描后，沉重的防爆门缓缓打开。
一股熟悉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回收空气的金属味、汗臭、烹饪区的合成食物香气，还有无处不在的压抑感。从地表进入庇护所就像从烤箱跳进蒸笼，温度骤然降至四十摄氏度，相对湿度却高达百分之七十。
顾言辞直接前往交易区。庇护所建在一个巨大的地下防空洞基础上，共分五层，居住着近两千人。交易区位于第二层中央，是一个喧闹不止的地方。
“老陈，”她走到一个摊位前，“有新货。”
摊主老陈抬起头，眼镜后面的小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小顾啊，总是能给我惊喜。今天有什么好东西？”
她先拿出那些功能饮料，老陈吹了声口哨：“完整一箱！你找到宝库了？”
“差不多。换四升净水，外加两周的垂直农场配额。”
老陈假装心痛地捂着胸口，“太贵了太贵了！三升水，一周配额。”
“四升，两周配额，外加一套过滤芯。”顾言辞面无表情地还价。
最终以三升半水、十天配额和过滤芯成交。接着是那盒抗生素，老陈的眼睛几乎瞪出眼眶。
“这...这太珍贵了。你确定要交易？可以换整整一个月的食物配给。”
“换吧，”顾言辞说，“但要一半换成积分存我账户。”
交易完毕，她感觉轻松了许多。有了这些资源，她至少可以安心度过大半个月。但她没有告诉老陈关于种子的事，那得找更专业的买家。
在前往居住区前，她先去公共淋浴间冲了个快速澡。水流严格限时两分钟，但她还是奢侈地用了半分钟只是站着让温水冲刷疲惫的身体。小麦色的皮肤上新增了几处擦伤和灼痕，记录着地表的残酷。
她的“家”在第四层东翼，一个三平方米的单间。一张床，一个小柜子，墙上的储物格，这就是全部家具。但至少是私人空间，比许多人挤在集体宿舍强得多。
顾言辞将净水锁进柜子，取出半块合成营养糕慢慢咀嚼。味道像纸板混合着维生素片，但能提供必要的能量。吃完后，她拿出那袋种子和图纸，就着昏暗的灯光仔细研究。
种子袋上标签模糊，但能辨认出是某种豆科植物。在庇护所的垂直农场中，如果能成功培育，将大大增加食物多样性。至于那张图纸，她越看越惊讶。上面标注的管道系统似乎连接着几个废弃的地下设施，其中一个标记点离庇护所仅几百米距离。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打断她的思绪。
“言辞？你在吗？”是邻居小林的声音。
她迅速将种子和图纸藏好，起身开门。小林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个小碗：“做了点菜汤，多了些，想着你可能需要。”
顾言辞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在现在这个世界上，邻居间的微小善意尤为珍贵。
“听说你今天去地表了？没什么事吧？”小林问道，眼睛却好奇地向房内瞟。
“老样子。温度又升了，东区完全被沙埋了。”顾言辞简短地回答，身体挡在门口，没有邀请对方进入的意思。
小林知趣地点点头：“那你好休息，明天垂直农场见？”
“会的。”
关上门，顾言辞锁好插销，慢慢呼出一口气。小林的菜汤散发着罕见的香气，里面似乎有真正的蔬菜碎片。她小心地尝了一口，味道好得令人难以置信。
吃完简单的晚餐，她开始日常维护装备。防护服有多处磨损需要修补，水袋要清洁，工具要检查。这些工作她做得一丝不苟，因为在地表，任何装备故障都可能是致命的。
全部忙完已是庇护所的“夜晚”时段。灯光调暗，走廊外的喧闹渐渐平息。顾言辞躺在那张窄床上，却始终无法入睡。图纸上的标记点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如果那条管道真的存在且畅通，可能是一条通往其他区域的安全通道，或者是另一个尚未被发现的资源点。
她想起今天在废墟中看到的景象，被遗弃的城市正在被沙漠缓慢吞噬，人类存在的证据正一点点消失。而那些乘飞船离开的人，此刻在何方？他们是否找到了新的家园，还是同样在宇宙的某个角落挣扎求生？
她的手伸到枕头下，轻轻握住一把激光手枪的握把。这是她最珍贵的财产，用三次地表搜寻的全部收获换来。在这个废土里，最终能保护自己的，只有自己的力量。
庇护所的通风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是大地在缓慢呼吸。顾言辞闭上眼睛，开始规划明天的行程：先去垂直农场确认种子的价值，然后找机会打听关于地下管道的信息。或许还能去看看小林是否知道些什么，虽然她不愿与任何人走得太近。
在入睡前的朦胧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那片炽热的地表，独自站在无尽的废墟中，抬头望向那片再也看不到星辰的天空。
生存是一场无休止的战斗，而明天，战斗将继续。
温度计依然悬在七十一摄氏度。
而她，依然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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