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的法会在祭坛举行。祭坛恢弘庄严,青灰色的石阶层层叠叠伸向顶端,让人心生敬畏。
祭坛之上,内务府一早布置好了神坛和供案,守护神和祛疫神被供奉在上,供案摆着黑猪、醴酒、黄米糕、艾草、硫磺等祭品,四周立索伦杆。帝后和宗室及大臣已悉数而至,因为后宫时疫爆发的缘故,原定出席祭礼的妃嫔人数大大减少,只有嫔位以上和皇上钦点的妃嫔才得以参加。
辰时一到,乌善身着绣有暗纹和神鸟的神服,头戴珍珠帽,击神鼓唱神歌一步步走上祭坛。将黑猪抬至神前,为神明“献牲”;随后宰杀煮熟,取“福肉”供奉,部分肉汁拌入艾草水,涂抹于神坛边缘,以牲血镇邪。
随后持神刀、神鼓,如同在闲月宫门前那般跳神驱疫,而后将“疫鬼”定于符纸上,边挥舞边念咒语,乌善灌下一大口醴酒喷在上面,符纸上的小鬼再次现身,乌善将符纸掷于“祛邪桶”,引火焚烧。
最后,乌善吟唱送神歌,将“福肉”分为皇上、皇后和嫔妃、及宗室大臣。
一整套仪式下来,生生从辰时进行到午时,阳光把地面照的发白,天地之间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蒸笼。除了乌善走动和吟唱的声响,祭坛四周一点声音都没有。有些嫔妃和上了年纪的大臣脸色都开始发白了,额头也冒起了虚汗。
康嫔站在队伍之中,正对着太阳,身边一点遮挡都没有;早上又起得早,想着今日能见到皇上特地不吃早饭节食,这么空腹站了一上午,早就受不住了。
康嫔的目光不时瞟向祭坛,只见乌善还在一块块分发祭品,心里急得冒汗,可又不敢轻举妄动。
真慢啊。康嫔心想。
突然,一缕缕焦灼的味道飘入鼻腔,康嫔右眼狂跳,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只见阳光洞穿了康嫔的衣物,康嫔的素服竟无故自燃了起来!
“啊——”康嫔花容失色,一遍尖叫一遍拍打着身上的火苗。周围的其他嫔妃也惊呼出声,纷纷躲出康嫔一丈远。
康嫔独自在空地上手忙脚乱,可偏偏祸不单行,素服另一侧也开始烧起了火苗!
腰侧、胸口……康嫔拍打的火焰,手烫的直哆嗦。侍女彩棠顾不得礼制,拨开人群冲过来帮忙,主仆俩一阵乱拍,最后无奈,康嫔只得在地上打滚,连滚了几圈后,这才将火苗熄灭。
火势是灭了,康嫔衣服上却烧出了几个大洞,浑身灰扑扑的,头发也乱了……刚才不过一瞬间的事情,康嫔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周围的嫔妃纷纷侧目、欲言又止,闻讯赶来的侍卫见康嫔这幅模样,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康嫔身上,康嫔脸颊通红,羞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高台上的皇上、皇后显然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但为了维持祭礼的庄重和皇家的颜面,桓宸硬生生压下了怒气,待祭礼完全结束,沉着脸拂袖而去。宗室及大臣悉数退场,没人敢多看这边一眼。
皇后苏妙容恭送皇上离开后,气不打一处来。心中暗骂这群女人真是不安分,每次宫廷庆典都能惹出些是非来,这不是打她这个皇后的脸吗!
皇上如今本就不待见她,后宫还不安宁……苏妙容一想到这里就头痛欲裂。
*
法会后,
安德宫。
“本宫将你们叫过来,应该都知道是为了什么吧。”皇后高坐在凤座上,脸色阴沉。
“本宫也不卖关子了,来人,将人带上来。”
两名太监将衣衫不整的康嫔押进殿,松手往地上一丢。
在场的元妃、荣妃、贞嫔、纯嫔面面相觑,只有皇后神色如初:“我朝素来重视法会,先前本宫跟你们多次强调,要遵守法会仪制,不可平生事端。可偏偏康嫔在祭坛衣衫不整、仪态不端,倘若真是因为她触怒了神明,怕就算是死罪都不足以平天下义愤。”
“皇后娘娘,臣妾冤枉啊!”
“冤枉?本宫说的均为众人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哪句冤枉了你?”
“臣妾……臣妾……”康嫔满眼泪痕,稍微直起身体解释:“臣妾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原本老老实实在太阳底下站着,衣服就突然被烧穿了……臣妾真的什么都没做,求皇后娘娘明鉴啊!”
“依你所说,你的衣服还能无故自燃了不成?”
康嫔低垂着脑袋,眼睫扑朔地眨着仿佛要掉眼泪,她努力回想着当时的情形,可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殿中仪式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各有心思,一时竟都无话。
纯嫔心直口快,娇俏的声音说出了平地惊雷般的效果,“康嫔不会是鬼上身了吧?”
话音一落,所有人诧异地望向纯嫔。元妃抿住唇,轻飘飘地扫了纯嫔一眼,心想纯嫔还真是蠢货,白瞎长了一张这么标致的脸。
纯嫔看气氛不对,小脸微红,硬着头皮解释:“先前宫中就有传言,说闲月宫有疫病是因为邪祟作乱,所以乌善才在闲月宫门前设祭台,斩杀小鬼除祟。还说乌善要在祭礼上对闲月宫的衣服施法,让‘真鬼’现身呢!如今闲月宫的衣服没有了,康嫔的衣服却出了问题,可不就是闲月宫的‘疫鬼’转嫁到康嫔身上了吗。”
康嫔眼神倏变,想起先前的传言,又想起沈知微后来的反常,突然意识到什么,后背猛地发凉。
怪不得兴子能轻易地取回那件衣服,怪不得突然拿回什么莫名其妙的符纸驱邪……沈知微一定是察觉到什么了,所以才用了什么法子陷害她,害她丢这么大的脸……沈知微!康嫔神色俱厉,恨得咬牙切齿。
贞嫔看到她这模样,这还能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窍,脑筋一转,顺着纯嫔的话说道:“纯嫔妹妹这话可说错了,乌善是要引‘真鬼’现身,可康嫔只要没做亏心事,又怎会……”
贞嫔故意将嫌疑往康嫔身上引,心中盘算宫中嫔位只有她、康嫔、纯嫔、兰嫔四人,纯嫔是个傻的,兰嫔又被困在闲月宫,若是能除掉康嫔,那么嫔位岂不是以她为尊了?
荣妃如今失宠,说不定妃位能再进一位,只要康嫔倒了,她封妃的几率就大大增加了。贞嫔思及此,更加卖力地说道:“除非康嫔做了违背天理的事,这才引来烈火烧身。先前宫中就有传言,如今这么快就应验康嫔身上,康嫔,你不会是……”
“我没有!”康嫔双眼通红,急忙否认。
纯嫔见贞嫔帮她说话,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继续拱火对康嫔道:“有没有也不是你一个人说的算的,若真是引来了什么邪祟,你自己倒霉也就罢了,别平白无故连累我们。”
皇后见她们越说越离谱,猛拍了一下扶手喝止,“放肆!宫闱禁地,哪有什么神神鬼鬼的,还嫌事情不够乱吗!看来是本宫平时太纵着你们,让你们一个两个越发僭越!”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纯嫔、贞嫔,你们无故挑起事端,肆意传播鬼神之说,罚你们抄写宫规十遍,另罚奉三个月,以儆效尤。”
“皇后娘娘恕罪……”纯嫔、贞嫔神色苍白,慌忙从座位上起身,跪地认错。
皇后没有理她们,目光钉在康嫔身上,“康嫔破坏祭礼,形状不端,有失后妃之德,着降位答应,打入冷宫终身不得出。”
康嫔跌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几秒,她发疯似的扑到皇后身前,不住地磕头求饶,“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啊!臣妾知道错了,臣妾再也不敢了,求皇后娘娘绕过臣妾这次吧!”
磕头声震天响,听得让人心悸。皇后身边的闻竹嬷嬷眼明手快,迅速指挥太监制住康嫔,用抹布将她的嘴堵上。
“这是皇上的意思,本宫代为传达。来人,将她拖下去。”皇后拂过手上的护甲,淡淡地说道。
康嫔的双脚在地毯上划过两道不清不浅的拖痕,满脸泪痕拼命地摇头,或许是她挣扎地幅度太大,太监快控制不住,于是一巴掌打在康嫔脑袋上,闷地一声响,让人不禁心生凄凉。
再看看殿中,元妃安坐在下首位上,荣妃坐在她的对面,从始至终微沉着头,未说一句话。贞嫔、纯嫔还跪在地上;后宫中地位尊贵的女人除了沈知微都在这里了,可此时却都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她们都仰仗皇上的喜怒生存,谁能保证自己能尊贵一辈子呢……
皇后扫了眼殿中众人,视线最终落在荣妃身上,停顿片刻后幽幽地开口,“荣妃,康嫔从前一直追随于你,今日之事你可知情啊?”
荣妃眼皮上翻,不闪不避地对上皇后的视线,朱唇轻启吐出两个字,“不知。”
皇后嘴角含着笑,眼睛却是冷的,“哦?那就可惜了。其实你若是能时常提点着康答应,她又怎会犯出今日的这般大错来……”
皇后还没说完便被荣妃出声打断,“腿长在她身上,她想要做什么,本宫又怎能拦得住。再说了,这宫中人人都知,康嫔早已投奔了闲月宫的那位,就算皇后要往深里追究,也要找对人呐。”
这话说的有意思。康嫔犯错,皇后怎能追究其他人,荣妃直愣愣地说出来,反而像是皇后没事找事似的。再说了,兰嫔身受皇上宠爱,这段时间又一直在闲月宫闭门不出,哪能找到她身上去。
皇后想把祸水往荣妃身上引,□□妃从进来起安分守己不接招,皇后也不好直接下手。但恶心一下荣妃还是做的到的。
“哦?康答应不和妹妹来往了吗?本宫还真是不知。荣妃妹妹先前那般风光,又身处妃位,你的紫薇殿曾经门庭若市,怎么如今被兰嫔妹妹比下去了?”
“……”
荣妃没心思跟皇后作无谓的口舌之争,她刚才突然想到更重要的事情,自动屏蔽了皇后的阴阳。
皇后嘲弄完,满意地散了会,扶着闻竹率先离开了。
*
夜幕降临,
冷宫。
“喂!喂!饭来了!”冷宫宫门上的小窗被粗暴地打开,太监大咧咧地将食盒往里一递。
康答应蓬头垢面,浅白色的泪痕还挂在脸上。来了冷宫三日,她除了昨日酉时吃了碗馊稀饭、还全都吐出来了外,再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康嫔看着那食盒,心里满是酸楚,泪水忍不住再次留下来。
“快点啊!”太监不耐烦地喊了声,将食盒往里一掷,“砰”地一声关上小窗,头也不会地走了。
康答应捡起地上的食盒,拖着脚步找了个无人的角落。
今天又会是什么?掺了沙子的米饭?还是馊了的窝头?
康答应心中想着,心灰意冷地将盒盖打开,不曾想,食盒里竟还冒着热气……
是包子!热腾腾的包子!
康答应喜出望外,迅速打量着四周,见四下无人,于是背过身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她先前从未想过,包子竟然能如此美味。
直到最后一个包子吃完,康答应这才看到盘子中间有个小纸条。
她将纸条展开凑到眼前,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康答应瞳孔微缩,惊诧地看向宫门处,将纸条悄悄地藏在了手心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