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要……”
柔答应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挣扎,盖在身上的被子都踹出去半截,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发出混乱的呓语。
“小主,您怎么了?”小桃放下水盆,神色焦急地走近了些,但依旧保持了些许距离。她原本是小厨房的烧水丫头,柔答应和贴身侍女莺儿先后感染时疫后,兰嫔娘娘便派她来照顾柔答应。虽说有了在兰嫔娘娘面前得脸的机会,可毕竟时疫凶险,小桃不敢太过冒险,此时脸上还蒙着白布,身上穿着罩衣。
“别……别杀我!”
眼见柔答应的越发躁动,呓语也越发严重,小桃犹豫再三,壮着胆子走近,见柔答应额头上的汗珠俨然已洇湿了额前的碎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试探她的额头。
“怎么这么烫!”小桃脱口而出。
她试探着呼唤了两声,可柔答应却全无回应。小桃瞬间慌了,拔腿就去禀告兰嫔娘娘,求兰嫔娘娘派人去请许太医来看。
三根银针在少阳经、太阴经两个穴位刺下,柔答应逐渐恢复了平静,在床榻上安然睡去。
沈知微在正殿接见许太医,隔着屏风问:“柔答应如何了?”
许太医弓身拱着手,“回禀娘娘,柔答应无恙。先前高热惊厥,正是疫邪入里的征兆。医书有言,若温疫初起,先憎寒而后发热,日后但热而无憎寒也。随着病情发展,邪气入里化热,阳气渐积,郁极而通,则厥回而中外皆热;后期则可能出现疫邪未尽,阳气郁滞的情况。柔答应正处于邪气入里化热阶段,每日以针灸施治,再辅之以汤药调理,便可攻下排毒,逐邪不伤正。”*
“有劳许太医了。”沈知微点点头,又接着问道:“宫中的疫病严重吗?何时能彻底去除?”
“回禀娘娘,如今诸多宫院都出现了时疫,大有爆发之势,一时半刻恐怕无法彻底根治。所幸太医院群策群力,已研制出应对时疫的药方,待将药方用在所有染病的宫人身上,再辅以防治手段,离彻底根除时疫的日子就不远了。“
“听你这么说,还得好一阵子了?”
“……是。一则太医院院首章太医奉皇上之命,带了其他几名太医去宫外医治得了时疫的百姓,如今太医院人手短缺,宫中病人却多,微臣和其他几位留守的太医实在分身乏术;二则宫内宫外看似有阻隔,实则天地万物为一体,若想彻底根清时疫,也得看宫外的进度。“
“罢了,”沈知微听着头晕,半倚在座椅上用手支着脑袋,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冷宫那边如何?可有异样?”
许太医愣了一下,起初没反应过来兰嫔问的是谁。宫中时疫爆发之初确实在冷宫那里开辟了几间屋子,用来安置得了时疫的宫人;可那些宫人除了柔答应的侍女外,他记得没有闲月宫的宫人,难不成兰嫔连一个答应的侍女都关心吗……
亦或者,是新打入冷宫的那位?
先前法会结束后宫中暗中生出了许多流言蜚语,后来康答应被废,更是印证了那些留言并非空穴来风。兰嫔此时提及冷宫,难道要问的是康答应?
许太医思索着回答:“回禀娘娘,冷宫暂无废妃感染时疫的情况。至于安置在那里得了时疫的宫人,目前由太医院另一位太医照看,也并无异样。”
沈知微沉默了一阵,随口应了声“知道了”,便让许太医退下。
她倚在座位上,心中仿佛有羽毛拂过般躁动。
虽然康答应被废,毕竟人还活着,口能说话手能写字能跑能跳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生出什么坏点子来阴她。康答应鲁莽但并不蠢笨,前因后果一想就知道法会上的事是她设计的,以康答应的性子,能咽下这口气吗……
沈知微突然理解了为什么都说斩草要除根了,对她而言,康答应活着总归是个隐患,可怎样才能除掉康答应且不被别人怀疑呢……沈知微思索着,蓦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已经这般适应后宫的生活,竟能随随便便就想到杀人灭口……
“小主?小主?”云雁站在一旁,吸了吸鼻子,轻咳了两声。
沈知微怔愣回神,扑朔着眼睫看向她。
“奴婢刚刚想起,有一事还未禀报小主。”
云雁在怀中乱摸了一通,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信封,“这是康答应托人从冷宫里送出来的,说是有话要对娘娘讲,旁人不能动,必须要让娘娘亲自过目。”
沈知微并未立即去接,而是挑了挑眉,神色冷峻,
“怎么送出来的?”
“一个给冷宫送饭的太监跑来交到门口侍卫手上,侍卫转交给了我。或许那小太监应该是收了康答应的好处。”
宫中有不成文的规矩,妃嫔即使被打入冷宫,也许她回原寝殿收拾些细软,既给曾经的主子保留最后的体面,押送的侍卫、冷宫的当值等也可有好处拿。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
沈知微抬手去拿信封,三两下拆开,铺面而来一股呛鼻的气味,沈知微抬手挥了挥,皱起鼻子读信中的内容:
兰嫔:
见字如面。我本姓蔡,通过包衣选秀进入后宫。入宫后被封为官女子,后承蒙荣妃庇护得以封为康嫔。荣妃为人高傲跋扈,自恃有恩于我,我在荣妃恩威之下,只得低眉顺从。长久来我们以此道相处,还算相安无事。然你入宫以来,一切皆变。你越发出彩,荣妃犯错益多。澄心台案后,荣妃骤然失宠,将所有的怨恨都倾泻在你身上。我既依附于她,又如何置身事外。荣妃要我与你亲近,我只能照做。她要我用素服加害于你,我同样难以拒绝。最后,我在法会上颜面尽失,恩宠俱灭,如今想来,皆是报应。
我自知美貌不若荣妃,才华不及你,在两方相争中夹缝生存,最终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是我之错,悔不当初。可是兰嫔你要知道,真正要害你的人,不是我。
罪妇蔡氏亲笔
沈知微读完,将纸张折起,长叹一口气,“果然是荣妃。”
“当时康答应刻意接近我,果真是荣妃指使。这回素服事件,明面上是康答应动的手,想必荣妃在背后也有出力。荣妃对我怨念深重到如此地步,这回没有得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本宫与她,怕是不死不休了。”
云雁抽了抽鼻子,“小主打算怎么办?”
沈知微声音低沉,神情严肃,“荣妃现在还没有动作,若是再有下次,绝对不能放过她。”
云雁点了点头,鼻子一阵酸涩,意识到了什么用袖子挡住口鼻,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沈知微吓了一跳,身体往后倾,愣愣地看着云雁,“你怎么了?”
云雁揉了揉眼睛,不好意思地说道:“可能是昨夜里风大冻着了,今早起来整个人都懒懒的,今晚早些休息就好了。”
沈知微颔首,“中午用过膳后,你去歇会吧,让孔嬷嬷来当值。若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的,尽早找许太医来看看,别拖着。”
“是,”云雁屈膝行礼,“多谢娘娘。”
夜色如墨,乌云挡住了月亮,天地间只有一丝微弱的亮光。狂风在窗外呼啸,吹得门窗哗啦作响,在无边寂寥的夜色下格外骇人。
康答应缩在杂草席上,身上只盖了一层薄薄的、早已破了絮的棉被,窗外的寒风透过门窗的缝隙打在她身上,她冷的直发抖。
她脸色苍白,肌肤冰凉,精神却格外亢奋。
哈……哈哈。
荣妃真是自作聪明,真以为她还会继续为她卖命吗……
一盘包子,就想收买她?
哈哈,真是笑话。
她到了这般田地,一半是因为沈知微,另一半不都是荣妃害的吗……
她在前面冲锋陷阵,丢尽了脸,荣妃躲在后面当好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
都该死……
兰嫔……荣妃……都该死!
康答应眼神明亮,像夜里的猫。
兰嫔应该已经读过那封信了吧?她那封信写好之后,悄悄放在了旁边收容患病宫人屋子里的踏上,一夜过去,上面沾满了宫人们的气味和汗液……
而有了那封信作证,兰嫔一旦患病,首要怀疑的除了她以外,荣妃一定跑不掉。
哈,哈哈,
既然要下地狱,大家一起好了。
康答应脸上洋溢着笑,浑身却冷的缩在一起,额头昏昏沉沉的,眼皮有一搭每一搭的往下坠,最后彻底撑不住,晕了过去。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闲月宫内乱做一团,孔嬷嬷站在床边,神色焦急呼唤沈知微。另一个宫女在主殿进进出出,端热水递手帕,去门口通报侍卫请太医过来。
沈知微躺在床榻上,浑身烧的厉害,四肢挥舞着往下蹬。
“云雁呢,云雁去哪了?!”孔嬷嬷一边按住沈知微,免得她伤着自己,一边疾声询问身后的小宫女。
“云姐姐她……她发热恶寒,好像染上了疫病,在西厢房已经晕过去了!”
“什么?!”
孔嬷嬷满脸惊恐,
“那娘娘她……”
*根据明代《温疫论》化用的;作者不懂医术,以专业人士意见为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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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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