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一年后。
闲月宫。
云雁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上面整整齐齐码着内务府的账册，放在沈知微身旁的案几上，“娘娘，您都看了两个时辰了，休息一会儿吧。”
沈知微这才恍然，回头看向窗外，天都黑了。她揉了揉眉心，将手中的账册放到一边，疲惫地阖上眼。
云雁忍不住道：“皇上明明让元妃和娘娘一道协理六宫，凭什么元妃整天休闲享乐，娘娘却有操不完的心。”
沈知微抬起眼皮，“别这么说，元妃也是出了力的。”
“跟娘娘比远远不够。瞧娘娘这两天累的，眼底都有乌青了。”
沈知微轻叹了口气，抬手支撑起脑袋，难掩疲惫。这两天要核查自皇上登基以来历年的内务府账册，本来在皇上面前，元妃和沈知微一道应下了这个差事，结果真到做事之时，元妃借口璟桢学业繁忙，把核查的活通通丢给了沈知微。
璟桢才7岁，能有什么繁忙的学业。元妃无非是看内务府的账目繁杂混乱，历年积累下的烂账坏账一堆，找借口躲了。
沈知微与其共事一年，越来越发觉元妃这个人，论及才能是有的，她一个人做也能做好，但如果是两个人一起做，那元妃就要开始偷懒了。
多说无益，沈知微摆了摆手，强打起精神，问及之前让云雁去做的事，“给魏常在的药膳送去了吗？”
“娘娘放心，已经送了。按照娘娘的吩咐，里面的药材食材都是最好的。魏常在说待她的风疾痊愈了，要亲自来谢娘娘。”
沈知微点点头，又想到了什么，看着窗外，“马上要入冬了，寒风刺骨怕是不好受。待手边的账目理清，见到皇上我须得提一提，给宫人们添件棉衣。”
“娘娘心善，宫人们会感激您的。”
沈知微抬起手，“扶我去内殿睡会儿，今日身子乏得很。”
“娘娘还没用晚膳呢……”
“罢了，没胃口，你放到小厨房温着吧，待我睡醒了再说。”
轻柔的纱帐散在床边，遮住了沈知微的睡颜。沈知微睡得很沉，意识在无垠虚妄中飘荡，或许是近日太累的缘故，一觉睡到天光泛白，日照高头。
来人抬手将纱帐掀开一掌宽的空隙，侧头打量着床榻上的美人。
尤记得初见面时，这人活灵活现的像只兔子，后来越相处越发现，她心思巧点子多，总是能给人出乎意料的惊喜，还能把宴会办的热热闹闹的。没想到这睡着的样子……倒是格外娴静乖巧，跟清醒时千差万别。眼底还挂着两道乌青，难不成六宫宫务繁杂，累着她了？
桓宸坐在床榻边沿，轻轻握住沈知微的手。
沈知微条件反射抖了一下，明显察觉到床边有人，猛地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二人都吓了一跳。
“皇上？您怎么来了？”
沈知微坐起身，想要下床行礼问安，被桓宸按住肩头，示意她躺下。
“本想着中午来你这用膳，进来看你还睡着，就没让人叫醒你。怎么，是宫务太多，累着了吗？”
“六宫虽然事情繁多，但臣妾还能应付的来。只是不知为何，臣妾近日来总觉得身体不适，人也提不起精神。”
“既然身体不爽利，就早些叫太医来看看，别拖着。”
桓宸抬起手叫人，“何忠顺，午膳后请太医来，给兰妃娘娘看看。”
“是。”何忠顺弓着身应道，同时回奏：“皇上，午膳已经准备好了，现下在正殿。”
沈知微看了眼说完就退出门外的何忠顺，一脸惶恐地对桓宸说：“臣妾失仪，接驾不周，还望皇上惩罚。”
桓宸轻笑一声，好整以暇地看向沈知微，认可地点点头，“是要罚。”
沈知微瞪大眼睛。
桓宸笑得更加灿烂，抬手蹭了蹭沈知微的脸颊，“罚你多吃半碗饭。”
沈知微松了口气，娇嗔地推开他的手，作势背过身去。
饭后，二人就近去后院赏花消食，沈知微指着花坛里那一簇簇盛开的花朵，兴奋地给桓宸介绍：这是西府海棠，那是玉兰，还有那边挂的一串串的，是丁香……
“这都是柔答应种的；还有我寝殿里的那瓶木梨花，也是柔答应送的。厉害吧？”
沈知微扑朔着眼睛，像等待夸奖的孩子。
桓宸直击重点，挑眉道：“你跟她关系很好？”
沈知微斟酌着，小心回复：“相识于微时，自然好。”
见桓宸沉默，沈知微继续道：“皇上，柔答应入宫多年，皇上何不……“
桓宸抬手打断，微眯着眼看向她，意味深长道：“若是想关照身边的人，与其求别人，不如自己站到高处，你说，是吧？”
沈知微垂眸，眼睫轻颤。
皇上意有所指，她不是不明白。自先皇后崩后，前朝关于立后人选上争执不断，争来争去，争的无非是立元妃为皇后，还是立她为皇后。
元妃母家张氏是勋贵人家，是老臣；沈知微父亲是因为女儿得宠才被提拔的，是新臣。张氏和沈氏各自在朝中形成一派，但由于沈氏刚刚出头，几乎被张氏压着打。
从这个角度看，她和元妃完全复制了当年先皇后和荣妃相争的老路。
但沈知微知道，其实是不一样的。
先皇后和荣妃两败俱伤的先例在前，她和元妃行事时着意收敛，无人敢明面上觊觎皇后之位，故而在后宫中算是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可今日皇上主动提及这件事，着实让沈知微吓了一跳。她在心中反复斟酌，皇上这话到底是何意思。
她曾经心中一直隐隐有个想法：皇上或许不想立勋贵人家的女子为后，其一是因为先皇后在世时，皇上明显不太待见她，更厌恶其背后的苏氏，亲手捧出了荣妃和阮氏与之抗衡；其二，元妃与皇后家世相当，如果皇上想立元妃为后，先皇后去世后便可顺理成章地立元妃为皇后，何必拖至现在，必是有要斟酌的地方。
对于后妃，最高处无疑是那皇后宝座，
皇上提醒她要站在高处，是有意鼓励滋长她的野心，亦或是……试探？
沈知微拽了拽桓宸的袖子，软语撒娇道：“皇上怎么会是别人呢？臣妾就算再愚钝，也知道后宫中妃嫔的荣辱全都系在皇上身上，臣妾既然想关照柔答应，自然来求皇上才是最有效的方式啦。”
“当然了，臣妾也有私心，为了自己也要求一求皇上，只是不知皇上能否答应？”
“什么事？”
沈知微抿了抿唇，正色道：“臣妾心之所念，是万里江山永无烽火，四方百姓安居乐业，我朝威仪能远播四海，远方藩属皆敬天威。只是这所有念想，终究要系于陛下一身——臣妾惟愿陛下龙体安康，岁岁无忧，唯有君安，方有国安。若能实现，臣妾无论是否站在高处，都无憾、无悔。“
一口气说下一大段话，沈知微冷空气呛进喉咙，连咳了好几声。
桓宸将她揽入怀中，惩戒似的箍紧手臂，仿佛箍得越紧越能抒发心中的怨气似的；心中暗想，有时真是想扒开她的心看看，到底是怎样一副七窍玲珑心，才能说出这样周到讨好的话。
明明知道他在问什么，明明给了她机会却不知道抓住……
责备的话到嘴边，却先注意到她惨白的脸，桓宸不由得拧起眉，目露担忧，“朕的身体自会有人料理，不必担忧。只是你，如今天气转凉了，还穿的这么单薄，脸色也不好，你这样，才让朕担心呢。“
沈知微羞赧地低下头，正要开口，桓宸将其拦腰打横抱起，“朕让人宣了太医，回寝殿给你看看。”
沈知微看向路两侧回避的宫人，拽了拽桓宸的衣裳，“皇上……”
桓宸睨了她一眼，“你可扶好了，要是因为你乱动不小心摔着了，朕可不负责。”
许太医去岁治疗时疫有功，今年年初又赶上原院使丁忧，身为左院判的许太医升补为院使。
许太医入殿见礼后，便规规矩矩地给沈知微请平安脉，只是这把脉的过程，却不像往常那般顺畅，而是反复斟酌，直到确认后自顾自地点点头，将白帕和脉枕收回药箱中。
沈知微被他诊脉诊的心里发毛，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有不妥？”
许太医默然，站起身走到桓宸和沈知微面前，躬身行礼，“臣恭喜皇上，恭喜娘娘，兰妃娘娘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桓宸眼前一亮，“当真？”
“千真万确。臣行医三十载，是否喜脉是不会弄错的。”
桓宸松了口气，站起身走到沈知微身边，将她揽在怀中，“太好了，我们有孩子了！”
何忠顺极有眼力见，当场带着殿中的太监们给皇上和兰妃娘娘道喜；孔嬷嬷不甘示弱，拉着云雁一同道喜。
沈知微被这从天而降地喜讯砸得恍惚，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被大家充沛的热情感染，也会心地笑了起来。
“赏，闲月宫上下都要赏。”桓宸龙心大悦，“何忠顺，传旨晓谕六宫。兰妃这一胎就交由许太医负责，为其安胎，直至兰妃平安生子。”
“奴才遵旨。”
“臣遵旨。”
*
长春宫。
茶杯从手中滑落，“嘭”的一声掉在地上。
元妃惊愕地抬起头，看向来报信的宫女，“什么？谁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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