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幸在酒肆屋舍里歇了一晚,他不曾入睡,就仰卧在那张宰床上,盯着窗外高悬的月愣怔了一整夜,他想了很多很多。
过往的美好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父皇母后从来都纵着他,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太子哥哥跟他在天星阁顶上观着浩瀚星月,论着大辰之未来;知璟哥哥也贯爱教他习字阅书;还有郊外寺庙里的小和尚和照清山下的师傅他们……
他就是这么一个无忧娇贵的小殿下,喝个药得千哄万宠着,哭了得众人心疼着……
可是啊,现在什么也没了,什么也……没了。虽还有但也只有知璟哥哥了啊。是他做错什么了吗?怎么好像在一瞬间他就失去了好多好多?
那双本该满载星光的桃花眼现在只剩了空茫,他没有哭,他……不会再哭了。
若有人能看到这一幕,定会心疼的忍不住抱一抱他,给他带去一丝慰籍。
看着天边一点点泛起鱼肚白,他突然回了神,他明白自己接下来的使命,他必须为了大辰,为了太子哥哥和知璟哥哥心中的天下,也为了幼时的自己……他要称帝!
本该被娇宠的小殿下一夜蜕变成了坚定的大辰皇子,他有要做的事,再难也要做的事。
“咚咚咚”破旧的木门被敲响,透过窗台,谢怀幸放下了戒备,是顾一。
谢怀幸哑声:“进来吧。”
顾一身后跟了个小侍从,还没瞧清是谁,就被人给抱了个满怀。“呜呜呜,小殿下,奴才总算找到您了!您不知道奴才有多害怕!”
是临生!谢怀幸欣喜极了,“临生!你没事!”
临生很快就松开了手,跟他解释了一番。原先谢常平血洗皇宫时,他以为自家殿下死了,本想跟着去了,却被顾知璟安在宫里的一个公公拦下,两人伪意恭顺,就此逃过一劫。
今一大早,就被丞相派的人给带出了宫,这才一路赶来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小殿下。
原是知璟哥哥还记得他身边仅剩的亲近之人,想到那个月色下坚毅挺拔的背影,谢怀幸心脏有些发紧,他的知璟哥哥啊……
看着屋内的主仆情深,顾一嘴角扯了扯,不知该不该打断,但好像那事也没那么要紧。
谢怀幸似有所感地偏了偏头,就看到顾一一副牙疼的表情,估计是有什么话想说,就问了下:“顾一大哥,可是有什么事?”
顾一连忙回道:“小殿下,主子让我告诉您这几日都不要出门,得避避风头。有任何需要的,跟属下一说便是。”
谢怀幸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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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知璟从皇宫出来已快近晌午了,忙活了一整个上午,才将将把朝廷官员给稳住。
正准备悄摸回到酒肆,陪小殿下一同享用午膳,就收到了谢常平以三皇子谋害先太子为由下旨捉拿谢怀幸的消息。
顾知璟听着暗卫回报,咬了咬牙,咽下一丝狠意,面上倒是一点不显,只是周遭的气息暴露了此刻生人勿近的态度。
啧!看来得加快速度了。
顾知璟快速换好了一件平常人家的粗布麻衣,还戴了顶斗笠,活像一个乡野村夫且面目丑陋害怕示人的那种。越过小巷,侧身一个轻功落入院中,正好看到着坐在小桌前的背影。
顾一早就听见院外有人靠近,本还以为是敌探,一看这再熟悉不过的轻功和起势,想认不出来都难。
倒是正在院内用膳的谢怀幸对此一无所察,正闷闷地吃着饭呢,临生倒是不在旁边。
突然感到视线暗了下来,谢怀幸呼吸一窒,有人!
“唔——!”谁?!
生怕他的尖叫惹来人,顾知璟迅速捂上了那张微启的唇。
一手摘了斗笠,附耳过去,沉声道:“别叫,是我。”
低沉的嗓音在耳侧响起,凉凉的唇好像似有似无地蹭过耳廓,耳朵像过电一样,酥酥麻麻的,好痒。
顾知璟也觉得痒极了,小家伙湿热的吐息毫无保留地喷在手心,滚烫极了,仿佛要将他的手灼伤。
两人对彼此不断加快的心跳一无所知。
这个声音,是知璟哥哥!
感受到谢怀幸的松懈,顾知璟迅速撤回了手且背在身后。
谢怀幸揉了揉有些发红的耳朵,转过身来,差点迎面撞上对方锋锐的下巴。
那是个连粗布灰衫都掩不住英姿的身影就这样映入眼眸,一丝悸动在心中久旋不去。
“知璟哥哥,你终于来了!”自昨夜一别,谢怀幸心里总是不安,他怕自己会成为拖累,如今能看到他……,总算安下心来。
“只是……怎的这副打扮?”
顾知璟拽过那只白皙修长的胳膊就往屋里走去。
“如今谢常平称了帝,仪式将于七日后举行,他下了追杀令,所以这上京城,你暂时是留不得了。”
“追杀……我?”谢怀幸神情有些落寞。
“这是虎符和遗诏,收好了!我会安排人送你出城,尽快前往蜀地,薛国公手握另一半虎符,我已传信过去,路上会有人接应。只是不知先帝为何确信他就必定会助你?”顾知璟一口气安排完事情。
“薛国公薛老将军算是我的外祖父,母后是他收的义女。”
原是如此。
“我安排了人和车马,他们会一路护你,现在就得走。途中险情难以预料,记着,要活下去!”顾知璟垂眸看着他的小殿下,背后的手紧紧攥着,指骨已经泛出青乌,他却浑然不觉。
谢怀幸咬了咬下唇,声音却很坚定:“我知晓的,知璟哥哥,等我归京!”
双目相接,顾知璟看出了他的决绝,也信他的小殿下,但心里还是发疼……他本该被宠在宫中,不该被卷入风暴中心的,如今却……
“知璟哥哥,你抱抱我,成吗?”湿漉漉的眼眸直抵他的灵魂,震得他不由自主地上前轻抱了一下。
他们就要分离了,归期不定。两人都心照不宣。
迅速拾掇了一番,临生本想跟着一同离京来着,可转念一想,自己没有身手,不仅护不住小殿下,还得要人分心护着,岂非累赘?
临生便自请留在相府,安分地等着。
谢怀幸跟着顾一来到了院后的——大酒缸前。
顾一三下五除二搬开缸前杂物,在谢怀幸不解的目光中挪开了那口空酒缸,露出了一个幽深黝黑的地道。
“小殿下,从这里出去可直达城郊寺庙,走吧。”谢怀幸最后看了一眼那张英姿飒爽的脸,像是要一眼刻入骨髓,就俯身进了洞里。
看着那个小小身影一点点消失,顾知璟压下心里的不适,吩咐顾一仔细看顾着。
“是!”顾一领命,一同进了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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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常平再次进入养心殿,完全是不一样的心境。
从此往后,这大辰江山就是他的了,他要什么没有。
看着眼前曾经想也不敢想的龙床,铺满了象征着权势地位的明黄色,谢常平眼里迸发出强烈的贪欲,这——是他的了!
“陛下,魏将军求见。”
“舅舅?还不快请进来!”
看到魏斌腰间挂着刀剑就进了殿,谢常平心下一抖,他其实有些怕这个将军舅舅。
“舅舅怎的来了?”见他没有要行礼的意思,谢常平按下不悦。
“陛下,你可探到了顾知璟的口风?”
谢常平被他质问般的语气惹的很是不快,可也不敢发作,有些不耐:“舅舅也看见了,今日朝堂之上,他可是当着百官文武的面承认了朕这个新帝!舅舅还不放心么?”
“哼!你以为他是谁?他要是没点手段,又怎能爬上如今这个位置!”魏斌被他毫不在乎的语气激了个彻底。
他帮着这个草包侄子坐上了皇位,对他这个舅舅的吩咐还不当回事,他怎能不气!
谢常平被他直冲冲的怒气惊了一瞬,侧过脸带着恐惧地看着,他左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约莫十公分长,那是战场上留下的。
谢常平咽了咽唾沫,有些发怵:“那依舅舅看,顾相的立场如何?再说了,朕那个三皇弟就只有十年可活了,他就算想做些什么,也掀不起什么浪来!”
许是觉得谢怀幸一个病秧子确实掀不起什么风浪,魏斌心里的石头落了一点,可也只有一点,在他看来真正有威胁是那个高深莫测的丞相!今日朝堂之上就可见一斑。
魏斌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紧锁:“可曾在先帝身上翻到了虎符?”
“虎符?!”这两个字在谢常平心头炸了开来。
“不可能!虎符不是一直都在薛国公手上吗,怎会在先帝那?”
魏斌沉思了一会儿,说:“希望如此吧。不过还是得尽快找到谢怀幸!以防万一。”
“舅舅放心,朕这就派人下通缉令,必让他插翅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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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早年时候,先帝为娶穆淑儿,同朝廷闹了个不愉快,一个平民女子怎配当一国之母?长的再漂亮那也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普通人。就算是先帝南下巡幸遭遇刺杀被她救了,那纳入后宫做个宠妃也是无上荣耀了啊!
可谁让先帝一意孤行,甚至不惜说自己不举!还偏偏只对她穆淑儿举的起来!这能行?
还真行!朝廷也不希望大辰真的就此绝后,只能同意。但反对最为激烈的就是薛国公,其实薛国公收养穆淑儿一事除了他们本人和两个皇子,再无他人知晓。
薛国公曾在战场上受了重伤,还落下了山崖,所有人都以为薛老将军活不下来了,但一年后,薛将军却奇迹般地出现在了上京城!
命运就是如此巧合,他掉入山崖后被一户隐居人家所救,那户人家医术了得,愣是把他从生死一线上救了下来!薛老将军很是感念这份恩情,一直想要报答,但人家隐居既不要钱财也不要权势地位,他实在是报答无门,只每年独自一人悄摸回到山崖下送上些名贵药材。
后来有一次赶巧,只看到了那个小医女,却不见医者夫妇,这才知他们为了采株名药,不慎落湖,尸骨无存。
薛将军起了怜悯之心,便认下了穆淑儿做义女,本想带她回薛府,但她不愿离开这个哺育她长大的竹舍,薛将军也不强求,只让她有需要,就尽管拿着薛府令牌去京城。
没几年,穆淑儿真的找上了薛府,但却是为了让他做个见证,她要嫁给当今圣上!
这个山崖好像就喜欢招些受伤的贵人,这不,被刺客追杀的皇帝也逃到了此处,被穆淑儿救下,还助他躲过了刺杀。
穆淑儿此时正值豆蔻年华,年轻的皇帝也生的俊美,单凭相貌,郎才女貌确实般配。更别提孤男寡女的,穆淑儿一个人衣不解带地整整照顾了他一个月。
皇帝刚一醒来就对这个竹林医女一见钟情,更别提两人朝夕相处了整整一月,情愫滋生得更快,两人就这样互许了终身。
可皇帝后宫佳丽三千那是常态!薛老将军怎么可能让恩人之女同他人共享一个夫君,哪怕是当今圣上,那也不行!所以薛将军对这门亲事极其不满!
再后来,先帝在众目睽睽下将虎符全权交给了薛将军,并奉为国公,薛老将军这才同意了。
整个朝廷都以为是薛将军对这个皇后不满,怎么都想不到会是对他们的圣上不满。
所以无人知晓穆皇后的另一重身份,更无人知晓薛国公曾将虎符一分为二,赠了一半给穆淑儿做个保障,保她在后宫的地位不衰。
先帝真的很爱这个小医女,其实就算没有那半块虎符,穆后的地位也不会变,毕竟他的后宫只有她一人。
可偏偏朝廷不甘心,硬给他塞了个贵妃,还用了下作手段怀上了龙胎,这一下可把皇帝气得不行,因此魏贵妃诞下龙胎后就意外身亡了,谢常平也不被自己的父皇所喜。
穆淑儿也是从小身体不好,一直是用药养着。先后生下两个皇子,身体受了亏空,以至于在谢怀幸十岁那年就离世了。
她在生命的尽头将那半块虎符交给了先帝,希望她的夫君能护好他们的孩子。
先帝和穆后的本意都是用这么块虎符来护住所爱之人,他们完全想不到,这块虎符会成为压倒他们最宠爱的孩子的最后一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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