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吓人得趁夜深，白天里吓人无异于鸡孵鸭蛋，白忙活。
周青椰没忙活吓人的事，不过还真孵起了蛋。
她用毛巾做窝，伏在地上一个劲地呼出冰冷鬼气，没呼一会嘴就麻了，叹气说：“当初怎么没购置冰箱呢，买冰箱又用不着阴钱。”
尹槐序算是开眼了，生鸡蛋得热了孵，死鸡蛋还得靠冷气。
“你来替我一会。”周青椰完全把猫当人看了，“我去卸个妆，脸上闷得难受。”
看那张脸惨白如纸，尹槐序以为鬼魂天生如此，没想到还得靠后期化妆。
想想也是，住在楼上的老太鬼红光满面，气色比活人还好，日子也不知道过得有多滋润。
尹槐序又看向地上那俩鸡蛋，实在不想憨憨吹气，双手一揣就不动了，装作没听见，胡须不自觉地晃动两下。
周青椰以为这猫忽然就不通人意了，扭头：“不灵性了？”
尹槐序不太想说话。
猫本来就没什么表情，如今迎着光，瞳仁变得极小，兽性十足。
周青椰哎了一声，爬起身嘀嘀咕咕：“不吹就不吹，怎么黑着张脸呢。”
尹槐序的思绪是海上的一片叶，惊涛骇浪一掀，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早不知荡漾到哪个海角了，哪里有空黑着张脸。
“哦，暹罗猫就是黑着张脸的。”周青椰自问自答。
尹槐序无言语对，总觉得女鬼这么倒霉，可能是老天对她话多的惩罚。
周青椰不管蛋了，走去浴室卸妆，镜子原本是照不出鬼影的，但她意念一动，镜子便能映照出她的模样。
动用鬼力，就能连通阴阳。
浴室里传出哼歌声，合该振奋的调子被哼得丧里丧气，好像哭坟。
也许是周青椰唱得太幽怨，尹槐序想想还是站起身，踱到了鸡蛋边上。
她试着吹气，但猫怎么吹得了气，只能哈出几声，对着两颗蛋吹鼻子瞪眼。
好傻，她不能真的变成猫吧。
尾巴贴到瓷砖上，响尾蛇那样晃上几下，猫接着又冲鸡蛋哈气，半大的小猫，就连吹鼻瞪眼也得使尽全力。
周青椰卸好妆，还把家居服也换上了，要不是身上鬼气森森，乍一看简直和活人一个样，她从浴室里探出头，错愕问：“什么动静？”
哈气的时候，猫连脚掌都在用力，猫爪开出花来。
这声音一出，尹槐序一个激灵。
她不想承认自己在孵蛋，所以默不作声地低头，舔了两下爪子，舔完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
真的越来越像猫了。
“哇哦，你在孵蛋吗！”周青椰没眼力。
尹槐序想想还是选择谅解。
周青椰又说：“我上次刷视频，看到别人家的猫用肚子帮母鸡孵蛋，不然你也试试？”
你试试？
谁提出，谁实践。
尹槐序心情挺复杂的，猫步轻盈地走到落地窗前，做鬼本来就累，做猫鬼更累。
周青椰走过去瞄了一眼蛋，一只手拿起来，小步走到窗边，猝不及防地塞到尹槐序肚子下面。
猫翻身露出肚皮，双目圆瞪，四只爪张合了一下，抓空气似的，口吐人言：“请你拿开！”
猫越讲礼貌，越显得周青椰无礼冒犯。
周青椰只好把蛋揣到自己口袋里，温吞吞地说：“这蛋你一只我一只，荤的吃一口能顶半个月，美味又营养。失忆多半是魂魄缺乏营养，也许多吃两口你就恢复了。”
尹槐序微愣，翻身伏了回去，不由得陷入怅惘。
楼下树冠像波涛般起伏不定，世界也像波涛，而她是一座孤岛，正被一寸寸掩埋。
半小时后，她的孤岛外涛声阵阵，周青椰喊上一声，她的耳朵便忍不住动上一下，根本不受控。
尹槐序不想失控，干脆把头埋到臂弯里，可惜没能捂着耳朵。
“小鬼，过来帮我看看！”周青椰在卧室里有气无力地喊。
尹槐序不太想搭理。
“来吧，等会分点鬼粮给你吃。”周青椰又说，“你肚子叫了一路了。”
尹槐序不得已走过去，被周青椰扭身的模样惊得顿住脚步。
好扭曲的姿态，周青椰扭头一个劲往自己肩胛上瞄，可惜瞄不着，一会又用手推起脑袋，似乎想把脖子推折。
阴间一切皆有可能，尹槐序总觉得，周青椰下一秒就能把脑袋从脖子上摘下来。
哪还用得着戴假发、穿红裙，光是这样的姿态，就能把人吓得乱叫。
“你在做什么？”尹槐序劝说自己，她都已经是鬼了，也得尝试着接受鬼怪的异样才行。
周青椰手里拿着一大片东西，极困难地往自己手臂和肩膀上比划，嘟囔道：“你帮我看看，我这纹身贴贴哪里合适。”
尹槐序心里对鬼界的建构又明晰了一些，犹豫着问：“你为什么不直接纹？”
“那不行，纹身影响考公，我还想努努力正式入编。”周青椰心态沮丧，对自己的规划却还算清晰，不过想来她考试运也不太好，不然怎么死了两百年也还是编外。
“贴这里怎么样？”她问。
“挺好。”尹槐序语气敷衍，以她的审美，纹身贴在哪里都不大好看，她喜欢干净一些的。
人类皮肤原原本本的样子，就很好看。
“贴正没有？”周青椰又问。
她大臂上印着大片密密麻麻的卡通图案，远看花花绿绿，还挺能吓唬人，细看不得，细看是儿童铅笔画。
“正的。”尹槐序平静地说。
周青椰往手臂上吹了口气，幽幽长叹：“居然干劲十足，心态很久没有这么乐观了，难怪别的鬼总喜欢带新人。”
“干劲和这纹身贴有什么关系？”尹槐序想不通。
周青椰说：“今晚去演恶鬼，正好你聪明，要学就学难的。”
尹槐序很想说，她认知里的恶鬼不是这样的。
想想算了，她认知里的鬼怪世界，和现在天差地远。
周青椰放下袖口，走去厨房一顿翻找。
空旷的厨房竟也能被翻捣出咚隆声响，翻出闹腾的人间烟火味。
尹槐序才知道，原来周青椰的厨房并非空无一物，只是东西都藏在橱柜里面了。
“东西放在外面容易积尘，我平时很少回来，所以鬼粮都放起来了。”周青椰还在翻箱倒柜，瓶瓶罐罐一件件地往外拿，要挖出最底下的那一件。
不是锅碗瓢盆，而是大小不一的香炉，有看起来好似粗制滥造，喷釉禁不起推敲的瓷器，也有镂了云气和花鸟纹的青铜炉，更有贵重的玉质香炉。
香炉并非空的，里面应当装了什么东西，闻着有股香气。
橱柜六面柜门，里面满满当当全是香炉，寻常人看见，肯定已经寒毛直竖。
尹槐序却想，这总不能是店铺倒闭后，清仓没清出去的。
“找到了，入门款。”周青椰取出一只巴掌大的小炉，那炉子看起来很磕碜，连底下三足也没做齐，只能歪歪地躺在她掌上。
“这是什么？”尹槐序走近了看。
“鬼粮，也是鬼界的通用货币。”周青椰掀开炉盖，将炉子搁到猫面前，神色间有少许期待，嘴里不由得嘬出两声。
尹槐序没来得及说话，就愣在原地。
炉里气味混杂，一半是香灰，一半是些不明所以的粉末，二者混合在一块，像……
像五色的豆奶粉。
“这是粮？”尹槐序初当鬼，就算有人请客吃饭，也不知道要怎么下嘴。
周青椰双手微抬，将逸出香炉的气味往自己鼻边扇，展示了一番进食姿势，才说：“吸就完事了，这是香灰和营养膳食粉，入门款的更好吸收。”
尹槐序的鼻翼微微翕动，狐疑地轻嗅了一下。
闻清楚了，还真是食物的香味。
吸入鼻腔的瞬息，充盈感漫上脾胃，就好像是细嚼慢咽品尝得来的。
周青椰又说：“鬼也是会饿的，不然活人为什么年年都要给先人布置供品。没工作的鬼如果有人供养，一年能吃一顿饱的，没工作又没人照料的，就成流浪鬼了，只能尽早去往生局报到。”
好像久逢甘霖，尹槐序嘴里空着，却不由得咀嚼了两下。
这分明才是她熟悉的进食方式，惘然无措的心在这刻有了明确的指向，她想活。
她一定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变成了猫的样子。
“你说，往生局能查到我死前的身份吗？”她看向周青椰。
对于一只猫也讲身份这件事，周青椰已经能坦然接受，摇头说：“我的权限又太低，接触不到魂魄的信息，帮不了你。你现在这样子也不好进去，往生局很久不招新了，不是职工的话，进去一般出不来。”
她一顿，压低嗓音：“除非偷到密钥，潜进资料室，不过要是被逮到，我以后就别想考公了。”
听起来不是一般的难，尹槐序低头又闻了两下鬼粮，双足规规整整地并在身前，舔了一下嘴唇：“多谢款待。”
“一家人，客气什么。”周青椰把盖子盖了回去，背着身窸窸窣窣整理好橱柜，“我们先去邻居家里踩踩点，寻思一下，半夜怎么才能吓到她。”
尹槐序还是有点抗拒，不过私闯民宅这一事是周青椰提的，才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周青椰全责，而她不过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3=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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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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