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赤红的斜线意味不明,铁蒺藜一样横在日历的铜版纸上。
如果是巧合,那可太巧了。
尹槐序很讲道理,她一时没法把嫌疑直接安到商昭意头上,商昭意是奇怪了些,但未必就穷凶恶极。
她从床头柜上移开,转头看见一只石膏雕塑浮在半空中,从门外无声无息地掠了过去。
石膏不会自己飘,是周青椰捧在手上把玩。
好在商昭意的目光只停留在日历上,没注意到门外的变化。
她放下日历便仰躺不动,静得堪比尸体,卧室就是她的尸库。
闻着那股腐朽的香气,尹槐序又觉得不像尸库了,尸库她避之不及,而不会像现在这样,还会被吸引着靠近。
床上的人微微蜷起秀颀的身,黑发如海藻般铺撒开来,她似乎负载到了极致,眼皮往下一盖,便遮住了奇异而冷淡的目光。
好比她能看到天花板之上存在亦或不存在的平行世界,那目光奇特到能洞穿全部,然后又视而不见。
大概因为商昭意一动不动的样子真的很像死人,尹槐序站起身用两条后腿支撑着,探头打量了一眼。
很苍白,但是气息平缓有力。
她头皮发麻,鼻贯通到心口,鼻子闻到香气,心上也开出了一朵曼陀罗。
那花既是经书里圣洁的摩诃曼陀罗华,又是涂满毒药的裁刀。
好危险的人,她又没意识到自己炸了毛,转身匆匆踏出卧房,一眼就看到周青椰在外面的洗手间里来回飘动,显然还在勤勤恳恳地构思战术。
石膏呢?
两百年的鬼还是明理的,已经放回原处了。
尹槐序不太自在,压住自己忍不住甩动的尾巴,问道:“看得差不多了?”
“看是看完了,不过一时半会还走不了。”周青椰神色古怪。
尹槐序看对方那来去自如的样子,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哪里走不了。
“好浓郁的香气,你也闻到了吧。”周青椰整理好衣领和裙角,“我去和主人问声好。”
进门的刹那,她愣在原地:“顶级招阴的体质,太纯正了。这体质走到哪都会有百鬼缠身,难怪这么香,你看她这印堂,已经黑成砚台了。”
“这不是挺白的?”尹槐序没看到砚台,只觉得商昭意的额头饱满漂亮,显得倔而执拗,整张脸近乎只有黑白二色。
吸血鬼吧,见光就会融化的那种。
“要用心看。”周青椰虚眯起眼,“她的灵魂……我怎么看不见?”
“哪里?”
尹槐序只看到躯壳,而不能透过躯壳看到旁人内在的灵魂,对她来说,每个人都只是一个或虚或实的轮廓。
“好像一把烧得正旺的柴。”周青椰指着不远处,“黑烟从她躯壳里升出来,遮住了她的魂魄。”
说完她飞扑上前,想看得更仔细些。
大概因为女鬼的动作快得很像要吃人,尹槐序匆忙弹跳起身,抓上周青椰的腿。
但周青椰不是被猫遏住了脚步,而是被床底的符箓拦住了身形,当即就跟撞上玻璃一样,撞出嘭一声巨响。
连带着尹槐序也被磕狠了,顿时晕头转向。
她忘了床下有符,要是记得,也不会舍身阻拦。
“好强劲的符力。”周青椰心有余悸地轻拍胸口,“难怪这孩子能长这么大,原来是有高人指点”
两百岁的鬼,将商昭意称呼为“孩子”也不奇怪。
“这招呼打得挺响,是不是该走了。”尹槐序问。
“那就走吧。”周青椰话是这么说,其实没走几步。
她留在客厅当中,拿出手机查询天气,胸有成竹地说:“今晚十二点到一点有雨,到时我先在外面敲窗,如果她敢出来查看,我就给她留一个血淋淋的手掌印。”
尹槐序默了很久,委婉劝说:“会不会太过了?”
时代在变化,连鬼怪吓人,都能用上高新手段了。
“不会。”周青椰摇头,“她再一眨眼,会发现灯光晃过,掌印不是血淋淋,而是水淋淋的,她只会当成错觉。”
好一个错觉,虚晃一枪,尹槐序脸有点木。
“等她稍微缓过神,我就让灯闪个不停。”周青椰点开一个雷电图案的APP。
程序内部设计简陋,主页上只有两个按键,一个标着“注入”,一个标着“启动”。
字体硕大,像是老年人特供。
周青椰悬着的那根手指没点下去,不过是在两个按键上方晃了两下。
她解释:“这款APP要注入鬼力才能使用,鬼力的多少,关系到启动后可选择的能量影响范围。”
尹槐序听得头大,好在她死的时间应该没那么久,就算失去关于自身的记忆,也还记得当下时代的种种。
周青椰接着说:“比如我注入一千伏特的鬼力,启动后最多可以选择三百平的影响范围,让这间套房里里外外的电闪烁不定,甚至可以让它一直陷入黑暗,直到注入的鬼力完全消耗。”
停顿片刻,她陷入自我怀疑:“我为什么要和猫讲这么多,猫能懂吗。”
“这东西,谁都能买吗?”尹槐序没见过这么稀奇的东西。
影视剧里都爱这么演,吓人的手法和真鬼如出一辙,难保不是混进了真鬼。
周青椰熄灭屏幕,屈着食指在面上叩出响声,叹气说:“半柜子鬼粮换的,为了买这东西,我拼了命打工。”
“我也能去打工?”尹槐序寄人篱下,实在不好意思白吃白拿。
周青椰侃然正色:“雇佣童工犯法的,何况你还是一只猫。”
尹槐序觉得,她的年纪不至于是童工,可她实在没办法替自己辩解。
“鬼界没有猫咖?拍广告怎么样,演戏也可以。”她企图另辟蹊径。
周青椰震惊于猫开阔的思路,却还是无奈摇头:“动物和人死后吃的是一样的东西,养育成本太高了,猫咖狗咖很难经营。拍戏就算了,拍戏只能用那些在往生局注册过的动物,你现在可是黑户。”
也是,十个单子换一份鬼粮,猫狗吃的可不见得比人少,成本确实太高。
尹槐序自觉累赘,不由得露赧:“让你破费了。”
“这有什么。”周青椰眼皮子懒懒一抬,“你和别的猫不一样,再说了,我积蓄丰厚,足够咱们娘俩吃穿不愁了。”
“娘俩。”尹槐序的赧色一溜烟全飘走了。
这不对吧。
周青椰面不改色地改口:“当然,你要想叫我ee也行,我看活人都喜欢这么称呼自己。”
“ee?”尹槐序难以置信。
“姨姨。”周青椰主动翻译。
两个叠字,在唇齿间滚了一遍,尹槐序根本叫不出口。
周青椰的期许只在眼里停留了一秒,并不强人所难,她转而又说:“可惜她床下也贴符了,不然我们还能藏在下面吓唬她。”
尹槐序寻思,别说床底了,就算是商昭意的卧室,她们也未必还能进得去。
那厚厚几沓符纸,真的能贴满墙面。
“吓人的事要不算了,你不是说她身后有高人指点。”尹槐序飘落在地,“高人会不会把我们收了?”
考虑到符咒的威力,还有商昭意本身的异样,那背后的高人想必不简单。
“童言无忌。”周青椰脸色微变,“请大师画符和请大师出面是两个价钱,趁她花钱的间隙,我们再走也不迟,反正活人在明,我们在暗。”
“你为什么非得吓她?”尹槐序其实不是很想学。
周青椰闻着香气,砸吧一下嘴:“谁让她住在我们对门,就这身气味,以后这层楼怕是安静不了,大鬼小鬼都得往这钻。”
“可你也不是天天都住这。”尹槐序说。
周青椰低声:“陌生鬼出出入入,多少不太安全,万一哪个居心不良的大鬼就喜欢非法串门呢?”
尹槐序想想也是,说到底她自己还是个寄人篱下的,说话没底气,说服不了周青椰。
屋里冷不丁传出啪嗒几声,是商昭意趿拉着拖鞋,顶着微乱的长发走了出来。
这么点时间,哪够睡觉,商昭意睡眼惺忪,目光愈发阴郁,宽敞的领口露出大片锁骨,左侧的袖子卷起一半,半条精瘦的胳膊微微摆动。
她的神色阴冷到毫无朝气,身姿却流畅漂亮,像一柄锋锐而柔韧的弓,似乎能在一瞬间冲破所有防线,将旁人拽进她所在的暗域。
踏进客厅,她弯腰从纸箱里翻出一只玻璃杯,转进厨房接水喝,满满一杯接连不断地灌入喉头,一下就见了底,有零星几滴沿着脖颈滑至锁骨窝,晃悠着洇上领口。
喝完,她把空杯搁到水池里,转头时不轻不重地发出困惑一声:“嗯?”
声音太轻,像是从鼻间嗤出来的,带着些许湿湿黏黏的潮意。
尹槐序恰恰就站在门边,身后是周青椰。
商昭意的目光定了很久,久到尹槐序半个身都要发麻了,她才微微移开眼眸,躯壳畅行无阻地从两只鬼身上穿过。
刚才投向自己的目光太过笃定,且还是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尹槐序深以为,自己被活人看到了。
她不存在的一颗心扑通跃动,后知后觉是灵魂嗥鸣。
到底看没看到?
不知道,不过商昭意没再看。
商昭意又回到房间,没躺回床上,而是将牛皮信封里的符纸都倒了出来。
尹槐序立在门外,看着商昭意盘腿坐在地板上,不紧不慢地清点符纸数量。
她想,商昭意未必真的看到了鬼,但一定有所察觉,不然也不会无端端地数起符纸。
“怎么这么多,打印的?”周青椰懵了,“打印的没用。”
“好像是画的。”尹槐序看到了些许差别。
墨迹深浅,弯钩提笔都不太一样。
“还真是画的!上千肯定是有的,画一张符得消耗平常人一半的精气神,这背后的高人实在是高。”周青椰瞠目结舌,“不吓她了。”
暹罗猫在门外来回踱步,踢的正步,尾巴翘得跟冲天辫似的,自己浑然不觉。
“你在巡视什么?”周青椰刚才还胜券在握,现在只想跑路。
“你说她——”尹槐序停下脚步,依然觉得不对劲,“会不会有阴阳眼?”
有阴阳眼的人,不需要鬼魂主动现身,就能看到或深或浅的灵体。
她不是很清楚,但总觉得应该是这样的。
=3=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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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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