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焕真亲自去接宋碧流放学,路上宋碧流同梅焕真说学了哪些课程内容,说老师夸他聪明,梅焕真未质疑宋碧流说这话的真实性,附和道老师有眼光,能得梅焕真夸赞,听得宋碧流心比十斤蜜还甜。
虽说宋家兄弟俩相貌十分相似,皆是深邃浓颜几分明媚,性情大相径庭,宋丹峰好动,小时候在学堂天天打架坐不住半分,宋碧流喜静,往往读书读一整天。对弟弟喜好读书这件事,宋丹峰甚是欣慰,认为宋碧流将来必有出息,于是乎自己穿粗布麻衣,把宋碧流打扮得似个富家小少爷,指望宋碧流日后出国留洋融入上流社会。
梅焕真认为这和宋家经历丰富相关。宋父世棋出身贫困,早年做过街边的小商小贩糊口,后来从军立了功绩谋得官职,宋丹峰出生那时,正是宋家穷困潦倒时,故而宋丹峰性情不拘小节,宋碧流出生时,宋世棋已是军官,宋家物质丰富,宋碧流的成长环境更加无忧无虑。
当然宋碧流读诗书学音乐这块确有天赋。梅焕真亦乐于教宋碧流学乐器,只因宋碧流是根好苗子,聪慧得一点即通。
原本将宋碧流接回家教弹钢琴,梅焕真发现昨夜那个军官也在,未想到其会继续登门拜访,出于礼貌,梅焕真主动同他暄寒,“先生又来找父亲?”
“不算是,今日主要是来见梅二少爷你,”那个军官说话出奇直白,他作自我介绍道,“我叫严叠雪,是督军的随行副官。”
“不知严先生找我何事?”梅焕真噙着得体的笑容问。
“今晚藏春台有一场金玉凰金老板的《惊梦》,不知二少爷可有时间一同去品鉴?”严叠雪开门见山道。
梅焕真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约会邀请未曾惊讶,他方仔细端详严叠雪的相貌,平凡中流露出阴鸷,一观便不是泛泛之辈,梅焕真琢磨道,“听闻金老板的票很是难抢?”
这回答既不拒绝也没答应,说明有回旋余地,严叠雪颔首,“毕竟金老板难得来此,严某也是有幸托故友得了两张票,二少爷意下如何?”
一旁竖着耳朵听的宋碧流心想大叔你谁啊。这副场景颇像他学堂旁的野狗去招惹洋货铺薛姨家的波斯猫,被薛姨拿撑衣杆追着打,薛姨时常嘴里骂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宋碧流虽年纪小,明白这猫儿狗儿尚且物种不同,何况长得也不般配,可不就是异想天开。
宋碧流正听梅焕真怎么拒绝,梅焕真让吴伯先带宋碧流去琴房,算是变相支开宋碧流。宋碧流弹琴弹得心烦意乱,果不其然梅焕真教他一会儿,便说有事,晚点宋丹峰会来接他,宋碧流生气,梅焕真定是和那癞蛤蟆约会去了!
司机将梅焕真送到藏春台,梅焕真下车见严叠雪已在门口等他,为赴约梅焕真换了身暗绛珍珠缎长袍,斜襟处是几枚翠玉梅花扣,红绿调配色在梅焕真身上不仅不显俗气,反而极其抢眼,哪怕嘉城人已经惯于梅二公子的美貌,每每见到也忍不住侧目。
严叠雪难得露出笑容迎上去,两人进了藏春台的二楼雅座。其实以梅焕真的身份想看戏,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只怕二人想看的戏码不在这台上,而是在这桌旁的人。
桌上放了几碟精致甜食,严叠雪连自己喜好吃甜都打听来,梅焕真瞥一眼,是素签沙糖、樱桃雪花羹、蜜煎金橘等等,未曾想严叠雪长得不解风情,在讨人欢心方面却是个心思风雅的人,亦或说是手段老道。
“严先生有心了。”落座后,梅焕真主动开口道。
离开场还有些时间,两人边吃小食,边开始聊看似日常的话题。严叠雪老家其实离嘉城不远,梅焕真说难怪父亲让你随行,两人算作老乡,也是相聊甚欢。
渐渐地,梅焕真旁敲侧击,问起现今局势的情况,严叠雪知道梅焕真赴约另有所图,听闻督军对这个小儿子的希望是远离战场,如今看来梅焕真本人意愿并非做个闲散富贵少爷,只是严叠雪为追求梅焕真,自然知无不言,他反问梅焕真可是有意向子承父业,梅焕真摇头道,“父亲还是希望我以学业为主。”
说到留学经历,梅焕真描述英国的风土人情,巧妙岔开话题,严叠雪听得认真,梅焕真说大不列颠风景虽美,食物是真的难吃,两人谈起中华美食,又说起西洋音乐、古代诗歌,无论是哪个方面,皆能侃侃而谈。
严叠雪相对梅焕真年长,不仅有所涉猎还更加深入,严叠雪虽是握枪之徒,绝非附庸风雅之辈,让梅焕真体会到了什么叫作人不可貌相,而梅焕真长得如雪中红梅般娴静,说起话来却似烈火热烈,二人对彼此印象都有所改变,以至于戏台开幕才不再交谈,专心看戏。
戏台上的金玉凰是近两年小有名气的生旦,和他师兄也算是一双璧人,这次藏春台是花了大价钱请来坐镇,甚至还有附近的戏迷来看。
不过严叠雪本意非来看戏的,台上那缠绵婉转的水磨调正唱“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他也只是来这梅府园林,看看究竟春色如许罢了。
“两情和合,真个是千般爱惜,万种温存……”??
严叠雪看戏,看着不自觉用余光瞄梅焕真,梅焕真看戏得极其入神,他端起樱桃雪花羹边吃边看,丝毫没有察觉嘴角残留点点白羹,亦未察觉严叠雪在偷瞧。
那点白羹衬得梅焕真唇色愈发红艳,严叠雪是越瞧越欢喜,此刻也是忍不住的千般爱惜,不免动心掏出手帕,手伸出想为梅焕真擦拭,临了觉得不妥,只是将手帕递给梅焕真,梅焕真瞬间懂了,朝严叠雪淡淡一笑,片刻温存。
看完戏后严叠雪主动提送梅焕真回府,梅焕真婉拒后,严叠雪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便说回见。
梅焕真目送走严叠雪,绕到藏春台的墙体侧面,坐上了辆黄包车,“怎么走?”
这个问题把靠在墙上小憩的车夫吓一跳,那车夫压低帽檐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宋丹峰,你这身形化成灰我都认识,”梅焕真见宋丹峰背后还别了把砍刀,好气又好笑道,“宋碧流跟你怎么说的?”
“那个臭小子说你被一个长得像癞蛤蟆的老头威胁,逼你来藏春台看戏,”宋丹峰困得直打哈欠,“我听了抄把刀便乔装而来,还寻思着等你们出来,我就给他一刀。”
这宋碧流说话也不靠谱,昨天形容严叠雪是大叔,今日变成老头,梅焕真心想这孩子年纪小,心思格外沉,往后得好好引导,他纠正宋丹峰道,“首先严先生年纪二十多岁,不是老头,其次他是我父亲的副官,只是为了邀请我看戏。”
宋丹峰骂了句脏话,自己被宋碧流耍了,他细细寻思,凡事不是空穴来风,玩笑道,“这位严先生邀你看戏,难道仅仅是为了看戏?再说你们看得哪出戏,看的时间也够长的……”
当然不是仅仅为了看戏。梅焕真想起戏演完后,他正准备起身离场,严叠雪却唤住他,问他是否愿意交往,梅焕真着实诧异严叠雪会如此直接,毕竟今天才是他们见的第二面,梅焕真委婉说自己已意有所属,严叠雪一改绅士风度道,这世上少有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不管严先生是什么目的,我都有心仪之人了。”梅焕真认真回宋丹峰的玩笑话。
“心仪之人”四字听得宋丹峰心猿意马,他真拉起车杆道,“走,我带你转转。”
宋丹峰从来不是个端架子的人,梅焕真也惯于他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情,由得他胡闹,他不管是开小汽车还是拉黄包车,都是众生平等的气质,梅焕真想来也是爱他这般平易可亲。
车轮碾过嘉城石板路的青苔,碾过万家灯火的影子,四处散落的是他们年少痕迹,宋丹峰拉着他穿过那条排满流苏树的长街,风来时细碎的白花瓣簌簌犹如落了场雪,此后年岁,梅焕真时常认为如此鲜活的面画,是真实存在过他的记忆里,情至深处,流雪逢春。
宋丹峰最终带梅焕真来到码头,这个时间码头已是归于寂静,他放下车杆,回身见梅焕真身肩上满是花瓣,打趣说,“听说西洋新娘子成亲时会撒花,要不你嫁我时也这么安排?”
梅焕真今日一袭红衫,真有几分待嫁的意味,听宋丹峰好逞一时口快,他倒是乐于配合,“得看你出多少聘礼。”
宋丹峰俯身用额头抵着梅焕真的额头,痴痴笑道,“那得用整条沄江才配得上我的焕真。”
若论梅焕真有多了解宋丹峰,宋丹峰说得是哪些是玩笑话,哪些是实话,一听便知,梅焕真知道宋丹峰说要把沄江送他,是认真的。
作为嘉城一霸,宋丹峰收许多小弟当眼线,他带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韧性,控制了整个嘉城码头及其运输,宋丹峰的目标远不止于嘉城,是整条沄江。沄江是河运主干道,宋父宋世棋常年在沄江一带剿水匪,这些年宋家逐渐积累起威望和人脉,故而宋丹峰控制沄江的目标并非空想。
梅焕真和宋丹峰并肩来到江边,晚风挽着白浪翻涌,如今局势如黑夜笼罩的江面晦暗不清,然而即便如此,亦有点点繁星倒映其中,梅焕真附在宋丹峰耳边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今天看的哪出戏吗?”
“我听严先生说,故都那位病重,怕是要变天了。”
1和2词曲出自《牡丹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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