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顾焕为难该如何离开时，眼前蓝光一闪，雩之踉跄两步出现。
顾焕惊喜地迎上去扶住雩之：“你怎么来了？”
雩之有些懵，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顾焕扬了扬手中的东西，朝雩之笑道：“看我找到了什么。”
晶莹剔透似冰晶的兰草泛着莹润的光泽，充盈的灵气萦绕在上面，是罕见的灵草。
可雩之没心情高兴，他抿了抿唇，绷着脸问：“你跟着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这东西？”
顾焕沉浸在喜悦中，丝毫未发现雩之的冷淡：“本来只是碰碰运气，但没想到真的能找到。”
他满意地来回翻看手中的灵草，指尖被冻得通红，衣衫也有些凌乱，除此之外，倒没什么大碍。
雩之松了口气，胸口却突然传来钝痛，经脉中的灵力也有滞涩的迹象。
也许是刚才强行冲破禁制的缘故。
但更多的是因为眼前这人！
想到刚才自己那么着急，这人却优哉游哉地在这里采灵草，雩之不由怒从心生，用力甩开顾焕的手：“你到底在干什么！这山里有多危险你不知道？我不都说了吗，让你待在我旁边，不要乱跑不要乱跑！你究竟长不长记性！非要被魔物吞噬你才满意吗？”
顾焕眉心微蹙，耐着性子道：“我没有乱跑。”
“你没乱跑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这个山洞的禁制连我都没能发现，你不管不顾闯进来，到时候若我真的没找到你，你就只有在这里等死的份儿！”雩之看着顾焕手中的灵草，被怒意蒙蔽，越发口无遮拦，“若你想要这些灵草大可以同我直说，我命玄玉去帮你找，就连山里的宝藏都能给你！要多少有多少！不必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山中乱转，届时还要浪费我的时间精力去救你！”
顾焕最后一丝耐心告罄，眼中的温柔彻底冷下去：“我的命不需要你操心。”
雩之怒道：“你这狂妄自大的凡人！”
顾焕冷嘲：“你这装神弄鬼的神棍。”
雩之：“你简直气死我了！”
顾焕扔掉手中的灵草，大步朝山洞外走去。
雩之：“你回来！”
顾焕充耳不闻。
雩之冲上前抓住他手腕。
顾焕刚想甩开，雩之突然用力一拽。
一块巨石从顾焕原来站立的上方空间毫无征兆坠落，在地面砸出一道深坑。
顾焕面露惊愕。
他的功夫由大梁武艺最高超的师傅教授，年少时又曾在边关战场待过一年有余，机警程度非常人能比，这种动静原本他也是能提前预判并避开。
但方才竟然他毫无察觉，至于为什么也许只有那些怪力乱神的理由才能解释得通。
顾焕心有余悸，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雩之。
雩之盯着那块巨石，杏眼泛着冷意：“看来是有人不愿意让你离开。”
顾焕：“什么意思？”
雩之还很生气，不想搭理他，兀自朝山洞里走了两步，见顾焕没跟上，才闷闷道：“还不跟上来？”
顾焕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雩之气的咬牙，又折回去粗暴地拽着顾焕走。
他的力气大的出奇，顾焕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黑着脸被动地前进。
越往里走，石壁开始出现冰棱，石块上也堆积出皑皑白雪，恍惚间，让人觉得踏入冰封了千万年的雪山之巅。
山壁角落，冰棱最密集处生长出一簇簇顾焕先前摘的灵草，淡色的银辉笼罩在上面，在山洞中映照出一片月光似的清冷柔光。
顾焕鼻尖脸颊被冻得通红，呼吸间呵出的白汽模糊了视线。
四周寒冷如冰窖，唯有身旁的雩之泛着阵阵暖意。
但顾焕根本没有要靠近雩之的意思。
“你这人，怎么如此固执。”雩之心里那点郁闷又冒了出来。
顾焕冷哼一声，不想回答。
雩之忍无可忍：“顾焕！你这人可真讨厌！”
顾焕反唇相讥：“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雩之气恼地抓住顾焕。
温软细腻的手掌贴着手腕腕骨凸起的骨节，顾焕来不及惊讶，便觉得源源不断的热意从两人相触的地方传遍至全身。
顾焕缓了神色：“你……”
雩之咬着唇别扭道：“这里的寒气都是由灵力制造出来的，若没有我护体，你这肉.体凡胎根本受不住。”
沉默片刻，顾焕道：“多谢。”
雩之嘴角忍不住扬起，又硬生生压下，转移了话题：“这些都是冰魄草，对你来说其实没什么用。”
顾焕蹙眉道：“我要的不是这个。”
雩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要的当然不能是这个。冰魄草虽是灵气极其充裕的灵草，但性寒喜湿，凡人服用只会冻伤肺腑，对你们来说毫无益处。”
顾焕有些烦闷：“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他又不想解释太多，不耐烦地“啧”了声，快步越过雩之。
雩之小跑着追上去：“都说了别乱跑！跟在我身后！”
没走多久，山洞见了底，一堆嶙峋怪石堆积在角落，垒得极高，遮蔽视线。淡蓝色的微光在石堆后缓慢闪烁。
雩之松开手，握紧木棍朝石堆走去。
顾焕紧跟其后。
石堆后，一只和玄玉原型差不多大的纯白雪狼蜷缩在角落，双眼紧闭，半个身体化成了透明冰晶，丝丝缕缕黑气在其中游荡，试图突破。
在雪狼怀中，一只瘦小的小狼缩在它身侧，淡蓝色的圆形屏障笼罩着小狼，随着它微弱的呼吸明灭起伏。
虚弱空灵的声音在空阔的山洞中回响：“山神大人。”
雩之目光凌厉：“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那女声道：“小妖是若苍山雪原神女座下的护法使者，两百年前有幸得老山神庇护，得以借着一缕残魂苟活至此。”
雩之秀气的眉微微拧着：“你好好地雪原使者，跑到我天南山来做什么。”
那声音静默片刻才重新聚起，听起来更加虚无缥缈：“当初神女遭凡人陷害，被魔物吞噬，雪山因此崩裂塌陷。神女虽然用最后的神力将我护送出去，可我早在大战中被魔气侵蚀。”
雩之打量着石堆附近凝结了不知多少年的冰晶，疑惑问：“那你为何不向我们求救，而是躲在这里两百年之久？”
“我带来的不仅有神女的神力，还有觊觎这神力的魔气。彼时我已无力反抗，老山神即将陨落，您又尚且年幼，若被那魔物知晓，天南山定然逃不过若苍山的结局。”雪狼叹了口气，缓缓道，“这是我带来的灾祸，那必然需得由我来了结。我用神女的神力在这里下了一道禁制，外面的妖发现不了，里面的魔气也逃不出去。这二百年来，我一直用我的元神封印并试图驱散这些魔气，以至于时常陷入沉睡，总是错过您的踪迹。”
“好在您来了……”雪狼道，“不过一开始我判断错误，误认为这凡人是您，所以才将他牵扯了进来。”
雩之脑中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的东西，他连忙道：“等等，是你将顾焕拉进这山洞中的？”
“是。但最开始时，我的确在他身上感知到了您的神力波动。”
雩之想到了先前帮顾焕祛除魔气险些被夺走神力的事情。
“不过现在我的力量本就虚弱，也许的确是我感知错了。”雪狼的话打断了雩之的沉思，“我试图用神女的力量与您搭建联系，但迟迟得不到您的回应，没办法，只好用神力进行指引。”
她的语气带着歉意：“只是令我没想到的是，神力阴差阳错控制了这位公子的身体，当他进入禁制时，我已经来不及阻止。”
顾焕：“我进入这禁制，会发生什么事？”
雪狼：“除了出不去，这洞中不会有任何危险。”
“说白了就是在这里等死呗。”顾焕心里有气，嘲讽雩之道，“你们神啊妖的，还真是不把人命当命。”
雪狼轻轻笑了声：“凡人，你应该感到庆幸，身边这位山神大人性格很好。”
雩之用手肘轻轻撞了撞顾焕腰腹：“别捣乱。”
顾焕冷哼一声。
雩之有些心虚，转头问雪狼：“你引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我先前也说了，魔气因我而追踪到了天南山。我化的屏障只能屏蔽魔物的追踪，但没有多余的力量再净化这些魔气，为了不让魔气继续吸收天南山生灵的怨念，我消耗元神强行镇压消耗它们。这是我的罪孽，也是我应得的结局，我无话可说。”雪狼语气充满哀伤，“但我的孩子，他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阴暗漆黑的地方。”
淡蓝色光晕包裹着熟睡的小狼，将它送到雩之面前。
雩之犹豫片刻，接了过来。
“山神大人，我别无所求，只希望您能在我消散后，帮忙照看他一二。”雪狼有些急切道，“灵兽幼崽时期很短，我又将剩余的所有灵力交给了他，不需要多长时间他便能独立生存，不会打扰到您修炼。”
雩之道：“既然出现在我的管辖范围，那我必然不会坐视不管。”
“那真的是……太好了。”
雩之：“那你……”
雪狼笑了声：“如此，我便无憾了。”
她话音刚落，笼罩在雪狼半晶体化身体的光芒突然暴涨，封印在她体内的魔气感知到危险，开始疯狂游动撞击，企图挣脱禁锢，下一刻被雪狼倾尽全力的灵力尽数绞杀。
蓝光渐弱，雪狼的身体消失，光雾中款步走出一位白衣女子。
那女子柳眉杏眼，面容秀丽，云鬓斜簪着一朵半融的雪绒花，左袖垂落的冰绡已开始飘散，露出透明的臂骨。
雪狼的声音更加飘渺：“他的名字叫白霄。”
沉睡的小狼感受到母亲气息逐渐微弱，在雩之怀中挣扎起来。
雩之后退两步。
“大人，谢谢您。”雪狼朝他笑了笑，眷恋不舍的目光在白霄身上掠过。
细碎的银白光点从她身上飘出，速度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密集。
冰晶碎裂的轻响自洞窟深处荡开时，顾焕看见岩壁凝结的霜花，在冰魄草光芒的映照下，熠熠生辉，梦幻迷离。
四周冷到了极致，有雪花飘落。
直到雪狼怦然消散，迸溅成漫天星子，每粒光尘里都闪过雪山朝暮的残影。
轻风温柔地拂过白霄的身体，最后穿透山洞，消失于天际。
狼崽嘤嘤颤抖，在昏睡中流下眼泪。
顾焕沉默地看着眼前这场生离死别。
雩之叹了口气，对身旁的顾焕道：“去摘吧。”
顾焕不明所以：“什么？”
雩之抚摸着狼崽后颈，用灵力探查他的情况，抽空解释道，“冰魄草只生长在极寒之地，气温稍有变化便会枯萎。不过若及时采摘，仍然能保留大部分药性。雪狼消失，这里的温度维持不了多久，她离开前也并未销毁这些灵草，也就是说，这是她给你的报酬，谢你将我带到这里。”
“我并没有出什么力。”顾焕蹙眉道，“我也不需要这些。”
“你不要这些那你跑到——”雩之说到一半顿住。
顾焕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雩之耷拉着肩膀沮丧道：“好吧，是我错怪你了。”
顾焕看了雩之一眼，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你生气啦？”雩之小跑着跟上，贴着顾焕手臂道，“我跟你道歉，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顾焕故意逗他：“原来你们神也喜欢不分青红皂白冤枉别人。”
雩之道：“才不是！我只是因为担心你！”
“你？担心我？”顾焕觉得好笑，语气不自觉尖锐起来，“我们认识不过几日，你凭什么担心我。”
雩之回答得理所当然，“这山中危机四伏，你又一身龙——唔……你又手无寸铁，遇到魔物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我自然要时刻忧心你的安危。”
顾焕满头黑线：“我没你想的那么弱。”
“哎呀，总之你单独乱跑很容易遇到危险，我也是关心则乱。”雩之黏黏糊糊地撒娇，“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吧。我保证，很快解决山里的事情，将你送出去。”
在冰魄草银辉的映照下，他的双眼亮晶晶的，仰头看向顾焕时，像是求主人嘉奖的小狗。
顾焕心里闪过异样，不轻不重推开雩之的头。
雩之捂着被顾焕碰过的地方，笑嘻嘻道：“当真不去采？”
顾焕斩钉截铁：“不需要。”
雩之不解问：“那你一开始是为何？我还以为你想带些灵草回去呢。”
顾焕斜睨了雩之一眼，没好气道：“自然为了某个小白眼狼。”
雩之满脸茫然：“什么？”
顾焕闷葫芦似的，一言不发往前走。
怀里的狼崽嘤嘤出声，雩之突然一拍脑袋：“对啊！”
顾焕不耐烦地回头：“你又要做什么。”
“雪狼生于极寒，天生喜冷。这小狼崽虽未被魔气侵染，但长年累月在这种环境中，又受灵力结节屏障的限制，妖丹的运行早就停滞不前，往后若不悉心调养，恐怕会有损修为，但有冰魄草就不一样了。”雩之兴奋道，“这冰魄草又是用它母亲的灵力蕴养出来的，同根同源，定能助他日后的修行。即便是作用不大，也能稍微疏通他滞涩的经脉，护他安稳长大。”
“你等等我，我马上回来！”说罢雩之一把将狼崽塞进顾焕怀中，闷头扎进山洞。
顾焕表情几乎裂开，他向来不喜欢这种毛茸茸，又极其脆弱的东西。
狼崽沉睡近百年，浑身又脏兮兮的，他便更加嫌弃。
顾焕双手保持这僵硬的姿势，咬牙切齿地朝雩之喊道：“快将这玩意儿给我拿走！”
雩之不满道：“你就帮忙看一会儿他嘛！”
笼罩在白霄身上的蓝色屏障突然泛起涟漪，接着凭空消失。
狼崽紧闭的双眼颤了颤，缓缓睁开。
顾焕就这么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水润的幽绿色眼睛。
狼崽吧唧两下嘴，哼哼着嘤了一声，随后一头扎进顾焕怀中。
顾焕只觉得额角突突地跳。
因为他觉得白霄对着他叫了一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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