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雨持续了三日之长,并且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整座天南山变得湿漉漉的,哪哪儿都沁着水汽。
顾焕笨拙地穿戴蓑衣,雩之不忍直视,上前帮他整理:“你怎么连这个都不会。”
顾焕被说得脸热,僵着解释:“我在宫……我在家中,从不需要操心这些。”
雩之:“你是想说,你在宫中吧?”
“?”顾焕表情呆滞了瞬间。
雩之奇怪地看他一眼:“难道不是?”
他有些怀疑自己:“你们人界的王族,不都住在皇宫?”
顾焕表情变幻莫测,五彩缤纷,突然觉得自己这几日的隐瞒像个笑话。
“没想到我会发现吧。”雩之露出得意的笑,摇头晃脑道,“你要知道,没有什么是能瞒得过神的双眼。”
他凑过去,双眼亮晶晶地看向顾焕:“如何?我是不是很厉害?”
顾焕觉得好笑,推开他的脸:“幼稚。”
雩之“嘁”了声,嘀咕道:“不解风情的凡人。”
顾焕:“不解风情不是这么用的。”
“这个时候你倒是牙尖嘴利起来了?”雩之接过青摇递来的斗笠,回身拍了拍顾焕,“头低些,我够不着你。”
顾焕依言微微俯身。
雩之踮脚将斗笠扣到他头上,额前碎发蹭过顾焕的下巴,顾焕只觉得痒痒的。
好闻的草木清香钻入鼻腔,顾焕垂眸,一片白皙细腻的皮肤在眼前直晃。
不过很快,那片肌肤的主人便远离了他。
雩之后退半步,指尖勾着斗笠的细绳,在顾焕下巴灵活地打了个结:“好了。”
他颇为满意地看着一身乡野村夫打扮的顾焕。
为了方便出行,雩之特意用法术将顾焕的锦袍幻化成和自己一样的粗布短打。
没了广袖长袍,窄袖窄腰的衣服更衬得顾焕肩宽腿长,身姿挺拔。
“好看。”肯定完自己的改造,雩之又麻利地穿上蓑衣,期间还不忘重复叮嘱顾焕,“不要到处乱跑,不要——”
“不要离开你超过十步的距离,更不要随意好奇乱动。”顾焕打断他,无奈道,“能换些事情叮嘱吗?我都已经倒背如流了。”
雩之也不恼,只说:“山里到处都是危险,让你留在洞中等我你又不肯,我只能多说几遍。”
前两日顾焕倒是老老实实地待着,今天听说雩之要去灵栖崖,铁了心地想跟着。
雩之劝不动,只能依他,不过仍然疑惑:“你当真只是好奇?”
“自然,我向你保证,不乱跑不乱动,绝对不给你们添麻烦。”顾焕岔开话题,“好了,快走吧,玄玉他们该着急了。”
玄玉又恢复成黑豹的模样,耐心地站在洞外等候。
阿烁举着硕大的芭蕉叶为自己和身下的玄玉遮雨,见雩之朝他们看去,欢快地扬起手挥了挥。
临走之前,绛絮悄悄在顾焕肩头抖落了两朵小花。
淡紫色花朵触碰到蓑衣瞬间,便延伸出细小的根茎钻入蓑衣缝隙,紧紧固定身体。
藤蔓青摇对此嗤之以鼻,翠绿的叶片充斥着不屑一顾。
阿烁朝洞内大喊:“大人,再不走雨就下得更大啦!”
“这就来!”雩之拿起靠在墙边的木棍,小跑着出去。
天光照在他身上,光影交错间,给他罩上一层朦胧的细纱。
顾焕有些愣神,突然发现雩之身边的小妖格外喜欢保持原型。
也许这是让他们最舒适自在的一种形态,亦或者说,是他们保持自由,保持本心的一种方式。
无拘无束,潇洒恣意,令人生羡。
“做什么呢,还不快来?”雩之朝顾焕招手,宽大的斗笠和蓑衣更衬得他的脸只有巴掌大小。
顾焕敛了心神,快步跟上:“来了。”
蓑衣也是精灵们亲手编制的,轻巧精致,淡淡的一层光雾笼罩在上面,隔绝了风雨。
雩之走在最前方,手中羊皮卷标注的路线随着他的方向而变化,浅金色光芒浮动,映得雩之双眼熠熠生辉,宛若琉璃珍宝:“等会儿我们要去的地方是灵栖崖,那边栖息的大多是飞鸟猛禽,你千万别同我走散了。没有我,它们会把你当做食物吃掉的。”
顾焕四下张望,心不在焉地敷衍道:“知道了。”
雩之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你呀,就是不听劝。”
顾焕伸手捏住雩之的脖子,皮笑肉不笑道:“好好带路。”
“我带路我带路!别捏!痒!”雩之嘻嘻哈哈地跳开,缓过来后皱着脸埋怨,“你这人怎么这么爱动手动脚,我好歹也是个神,尊重点可不可以!”
顾焕揶揄道:“神也怕痒?”
“神之常情懂不懂。”雩之哼了声,专注找路。
雨水淅沥,山林沙沙作响,,一片静谧安宁。
*
灵栖崖边,雨幕成片,飞鸟藏尽,千仞绝壁化作泼墨山水。山谷中,草木凋零,泉水枯竭,一片死寂。
黑豹轻巧跃上悬崖最高处,阿烁惊叫道:“大人,看那里!”
雨水在蜂窝状洞窟间织成珠帘,却冲不散粘稠如油脂的魔瘴。咬着岩石峭壁生长的青松枯黄了大半,一只身体腐烂的秃鹫阴沉沉地盘踞其上。
注意到雩之等人的目光,那秃鹫嘶哑鸣叫一声,猛地展开溃烂的羽翼。
粘着腐肉黑血的羽翎铺天盖地落下,浓郁的魔气中,那秃鹫展翅欲飞。
雩之冷声道:“你逃不掉的。”
青光流转,他手中的木棍幻化成光彩流动的弯弓,莹润耀眼。
搭箭、拉弓、松弦,动作一气呵成。
灵力凝结而成的长箭拖拽着青色光芒,流星一般疾驰而去,精准射中半空的秃鹫。
滔天魔气从秃鹫伤口喷涌而出,下一刻被青芒绞杀殆尽。
秃鹫哀嚎一声,迅速化作一堆枯骨,坠落山崖。
长弓变为权杖,轻轻点地。
霎时,群山颤动,林涛翻涌,风云变幻。
雩之站在风雨中,眉间凝着寒霜,睥睨山河时,终于有了几分独属于神的漠然与孤傲。
乌云散去,风雨终歇。
清风拂过山岗,枯死的松柏重新舒展嫩芽,翠绿藤蔓再次爬上山壁。山谷内,植被延展,百花盛放,万物生长,生机盎然。
雩之长长舒了口气,看向顾焕时,没有错过对方眼中的震撼。
他得意地朝顾焕扬了扬下巴,邀功似的问:“如何?我厉害吧?”
罕见地,顾焕朝他露出笑容,温柔道:“嗯,很厉害。”
青年眉眼英挺,五官轮廓俊美,薄唇勾起的弧度,比此时的风还要和煦。
雩之看呆了眼,直到阿烁在一旁拽他的衣袋他才回神。
“我我我、这个……”雩之重重地咳嗽一声,绷着通红的脸道,“这、这乃我身为山神的基本职责,其实、其实也不算什么啦!”
顾焕挑起眉梢,揶揄道:“嗯?那我的夸赞岂不是多余?”
“也不是。”雩之嘴角压都压不下去,“若你想夸,我也不会阻拦。”
顾焕没忍住笑出声。
阿烁凑到玄玉耳边,小声道:“玄玉,你觉得大人像不像东山那只流羽?”
玄玉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顾焕:“流羽是谁?”
阿烁:“一只孔雀精,自恋臭美,爱好是向路过的妖兽开屏展示自己的魅力。”
顾焕点头,深以为然:“的确像。”
阿烁埋首在玄玉柔顺的毛发中闷闷地笑。
雩之又羞又气:“好啊你们!胆敢笑话山神!”
阿烁装模作样大叫:“玄玉!快走!”
玄玉很配合,几个轻盈的跳跃避开雩之。
山巅之上,嘻嘻哈哈的吵闹声不断,有雄鹰展翅飞过,在天际留下一道翱翔自在的身影。
顾焕余光突然瞥到崖边有白光闪过,他心中一动,朝那边走去。
雩之再回神时,早就不见了顾焕的身影,他心里慌乱起来,大喊道:“顾焕?顾焕!”
阿烁和玄玉来到他身边。
雩之心急如焚:“顾焕人呢?我感知不到他,怎么回事?”
“怎么会?”阿烁茫然道,“他方才明明还在我们身后的。”
他突然捂住嘴巴,瞪大双眼:“不会是又被魔气带走了吧!?”
雩之否认道:“不可能,这么点距离,若有魔气出现我肯定会发现。”
玄玉敏锐地发现悬崖边的异样,飞身跳下。
一条藤蔓垂下,峭壁上的苔藓有摩擦踩踏过的痕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雩之探出身子问下方的玄玉:“有发现什么吗?”
玄玉摇头。
雩之咬了咬唇,一跃而下。
峭壁怪石嶙峋,松柏横生,除了几个凌乱的脚印,空空荡荡。
阿烁跳到玄玉后背,抱着他的脖子皱眉道:“这里有什么吗?”
他话音刚落,石壁突然漾出波纹。
雩之脸色微变,沉声道:“是禁制。”
玄玉愕然:“究竟是什么样的禁制,竟然连大人您都未曾发现。”
雩之手中凝出光芒,贴上石壁,寒霜霎时爬满他半条手臂。
玄玉急忙上前:“大人!”
雩之喝道:“别过来!”
气流漩涡在雩之身旁流转,吹得他额发凌乱,衣衫翻飞。
禁制法纹隐隐浮现,雩之咬牙注入更多灵力,越来越多的寒气包裹住他的身体。
玄玉突然道:“是若苍山的雪原神女。”
阿烁:“神女不早就陨落了吗?怎么会?”
“我听父亲说,两百年前神女陨落前,有一道神力突然藏进天南山,前任山神大人派人搜寻却又毫无踪迹。”玄玉猜测道,“若真是神女的神力,那我们的确轻易发现不了。”
阿烁百思不得其解:“那凡人怎么又能和神女扯上关系?”
汹涌澎湃的灵力突然从禁制中喷涌而出,蓝光霎时吞没青芒,耀眼的光芒后,雩之消失不见。
“大人!”阿烁吓得尾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道,“玄玉,怎么回事?大人呢?”
玄玉化作人形,沉着脸甩手召出法器作势要闯,一道浅蓝光芒温温柔柔地从石壁荡漾而出,将二者轻轻地向后推了推。
那道灵力气息虽然寒冷,但并不危险。
阿烁急忙问:“玄玉,这是什么意思?”
玄玉抱着松鼠沉着脸后退半步,阿烁揪着他的衣襟问第二遍时,才凝重道:“这道禁制只允许大人进去,我们进不去,只能在这里等。”
“这怎么能行!万一大人遇到什么危险呢!”阿烁道,“玄玉你快想想办法。”
一缕冰蓝色神力钻入玄玉眉心,玄玉有瞬间的恍惚,再回神时,阿烁已经哭的两眼汪汪。
阿烁:“玄玉,你没事吧?你怎么了?”
“我没事。”玄玉连忙抱起阿烁,笨拙地安慰,“禁制主人告诉我,大人他……也没事。他们很快就会出来,我们只要在这里等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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