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海市,江家别墅。
宽敞的客厅里,几名佣人各自忙碌,视线偶尔瞥过沙发上默不作声的两人也是立即收回,生怕触了霉头。
电视屏幕上,财经频道主持人字正腔圆地播报着最近的新闻,语调平稳,声音清晰。
江翊驰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双手抱胸,眉头紧锁,一副誓要与他哥耗到底的模样。
“大少爷,小少爷,可以吃饭了。”管家李叔走到沙发边上,恭敬地说。
江翊和应了一声,关掉电视,起身往餐厅走。
江翊驰一动不动,冷冷吐出一句:“我不吃。”
江翊和自顾自地吃完晚饭,回头一看,沙发上的人仍保持着之前的动作一动不动。
没想到这小子年纪越大性子越倔,居然在他面前闹绝食,江翊和低声斥责:“是你说的不想住宿舍,这会又闹什么?”
见对方主动开口,江翊驰才生气地说:“我是想自己住,你非要我住你这。”
江翊和不解:“你自己怎么住?就你那生活自理能力,还不是得请一堆人伺候着你,跟在这里有什么区别?”
“我不管,反正我不要住你家。”
“不想住我家,那你去住宿吧。”江翊和一边说着一边往二楼书房走,他还有工作要处理。
“我才不住宿舍,一群人挤一个破房间,脏死了。”江翊驰跺着脚跟上去,往他哥对面一坐,继续一言不发地施加压力。
江翊和本想多晾自家弟弟几天,让他知难而退,但江翊和明显低估了弟弟的倔脾气,连他洗澡这人都想跟进浴室。
江翊和揉揉鼻根,呼出一口气:“你小子,到底什么毛病?”
“给我一套公寓,我要一个人住。”江翊驰直勾勾地盯着他哥看。
江翊和“砰”地一声关上浴室门。
洗完出来一看,江翊驰自顾自地坐在他床边,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江翊和无语:“回你房间去,我要睡了。”
江翊和仿佛没听见,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江翊和伸出手指,朝江翊驰虚点几下,愤愤掀开被子躺进去,闭上双眼努力忽视床边那个存在感强烈的人影。
一个小时后,根本睡不着的江翊和想起小时候的弟弟便是如此,总是因为一点不如意的事情闹脾气。
有一次,没能获得钢琴比赛参赛资格的江翊驰回到家越想越气,大半夜趁着所有人熟睡时,跑去客厅弹钢琴,一首加速版的《野蜂飞舞》把全家上下都吵醒了,差点给江老爷子气出心脏病。
事后,江老爷子和江家父母不舍得打他,只训了几句话了事。
此时此刻,江翊和脑中不自觉地响起那首钢琴曲的旋律,突然有点担心自己真睡着的话,床边那臭小子不知又会整出点什么幺蛾子。
说起来,江翊驰被惯成这样,也有他哥出的一份力,两人年龄相差十岁,成长轨迹几乎没有重叠,不同阶段下的兴趣爱好和认知水平有着明显差距,很难产生共同话题,导致江翊和总喜欢用最简单的方式来与弟弟相处——有求必应。
小孩子的需求大部分都可以用钱解决,久而久之,江翊驰也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只要是他想要的,爷爷、爸爸、妈妈、哥哥四个人里总有一个会满足他。
来洛海市之前,江翊驰已经因为要独自居住的事在家里闹过一场了,江家父母实在拿他没办法,才把他打包丢到大儿子这。
现在,最后一道防线马上也要宣告溃败了。
江翊和想,或许让那小子独居会是个不错的契机,正好锻炼锻炼他独立自主的能力,最好再改善一下他骄纵的性子。
于是他坐起身,妥协地说:“你想一个人住可以,但你搬出去的话,就得生活自理,不管是靠自己还是找保姆或钟点工,总之我不会给你提供这方面的任何帮助,能接受吗?”
“可以。”江翊驰想也不想地回答。
“明天我会吩咐郑助理,现在马上回你房间睡觉。”
达到目的的江翊驰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谢谢大哥”,嘴角上扬地往外走。
在郑助理的超高效率下,江翊驰很快入住了自己的新公寓。
名为“金麟湾”的高档小区里,新业主江翊驰正在指挥发小顾承飞打扫卫生。
“不是,你都搬出来住了,不能从你大哥家里带几个佣人吗?”顾承飞弯着腰,用下巴抵住拖把柄的顶端,明显累得不轻。
“才不要,他们是我哥的人,肯定会天天上报我的情况。”江翊驰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他哥开出的条件正中他下怀,好不容易能一个人住,他可不想一言一行都受人监视。
顾承飞崩溃:“那你找个保姆啊,钟点工也行啊,你不会真的是为了锻炼自己才要搬出来的吧?”
“锻炼自己”是他哥对他的要求,作为江家身份尊贵小少爷,他唯一需要锻炼的,只有他的花钱能力。
“找了好几个了,没一个能撑过试用期的。”江翊驰说到这就来气,现在保姆的水平都这么低吗?不是打扫卫生不合格,就是做饭不好吃,还有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对他的生活方式指指点点,他是找保姆,又不是给自己找祖宗。
“是不是你要求太高了啊?保姆能做卫生能做饭不就行了?”顾承飞太了解江翊驰了,龟毛得要死,以他的标准,这个世界都找不出能符合要求的保姆了。
江翊驰懒得跟他废话:“快点,一楼打扫完还有二楼。”
“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公寓干嘛!”还是复式的,顾承飞真想把手里的拖把甩在那张完美得有些过分的脸上,“就不能自己干一点吗?!”
“是你在履行赌约,我帮你的话,这个赌约可作废了。”江翊驰抬眸,斜斜地瞥了发小一眼。
“你给我等着!”顾承飞咬咬牙,都干一半了,现在作废也太亏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能屈能伸的他迟早会还回去的!
*
洛海大学是全国有名的重点大学,每年的新生入学都要进行为期两个星期的军训,所以新生报道时间比老生早半个月。
从南林村到洛海市,坐火车的话,得二十多个小时,整整一天的时间。
许秋实忙了几天才有时间去一趟火车站,买票时被告知硬座已经没有了,只能买无座和卧铺。
原本打算给弟弟买硬卧,自己买硬座的许秋实毫不犹豫地朝售票员道:“一张无座,一张硬卧。”
售票员是个年轻的姑娘,看了眼手里的身份证,对面前这个照顾弟弟的哥哥颇有好感,不由提醒:“你们这趟要坐二十个小时哦,确定要买无座?”
许秋泽知道他哥节俭的性子,不可能让他一起受无座的苦,于是拉了拉他哥的衣角小声说:“哥,买两张硬卧吧,我第一次坐火车,一个人有点没底。”
许秋实想要付钱的手顿了顿,要说长途火车,其实他也是第一次坐,跟弟弟不在一个车厢,确实放心不下,他从钱包里多掏出两张纸币:“两张硬卧。”
售票员问:“正好有两张下铺和中铺连着的票,不过比上铺贵二十多,行吗?”
许秋实点头:“可以,谢谢。”
买好火车票,许秋实一刻不停地载着许秋泽往家赶。
他们要一起去洛海市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村子,许秋实才结束工地上的活,接下来得收拾收拾家里,处理掉一些用不上的东西,包括他现在骑着的旧摩托。
主动来帮忙的强子仍在试图挽留,见许秋实不为所动,顿时如同霜打的茄子焉了吧唧。
许秋实见状,抬手揉了揉他那一头枯草般的黄毛以示安慰。
嗯,有点扎手。
“对了!我想起来了。”强子突然一个激灵,掏出手机不停划拉,“我有个远房表哥好像在洛海市工作,我找找他的电话,到时候让他帮忙照看一下你和阿泽。”
“不用麻烦。”许秋实想要阻止,之前从未听强子提起过有什么远房表哥,想来并不亲近,为了他去联系人家多少有点冒昧。
“不麻烦,我表哥人很好的。”强子拨出电话,没一会就挂断了,挠挠头,“太久没联系,手机号停用了。”
许秋实沉默,连人家手机号停用都不知道,这关系真是有够远的。
“没事,我有他q、q,晚上我去网吧的时候再联系一下他。”
“嗯。”
许秋实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还要跟村长一起去镇上办许秋泽的助学贷款。
出发那天,村长和几位工友将许秋实兄弟俩送到了火车站,又给他们买了一大袋的零食和泡面,生怕他们饿肚子。
“太多了。”许秋实自己也买了泡面。
“多了就分给别人吃,出门在外靠朋友,外头不比自己家里,不要惹事,有什么事也别自己硬抗。”村长拍拍兄弟俩的肩膀,眼中满是不舍。
许秋实一一应下:“知道了叔,别担心。”
强子红着眼眶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年底吧。”许秋实不知道自己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但过年怎么都会有几天假的。
强子抽抽鼻子:“你的摩托车我会帮你好好保养的。”
看着只比许秋泽大两岁的强子,许秋实还是没忍住:“找个时间把头发理理,太埋汰了。”
强子:“……”
几人大笑起来,冲淡了些离别的伤感。
“行了,进去吧,别耽误了。”村长挥挥手,催促兄弟俩进站。
进站时,强子塞给许秋实一张写着手机号码的小纸条,说自己跟那位表哥说好了,让他到了洛海市就联络对方。
“谢了。”没想到强子还记着这茬,纸条上字迹歪七扭八,许秋实却看得心中一暖,“我们走了,你们多保重。”
*
绿皮火车停在站台边,许秋实手里拎着塞得满满当当的蛇皮袋,背上还有个洗得发白的双肩包。
“请出示车票和身份证。”乘务员站在车厢门口,手里握着把检票钳。
抽不出手的许秋实示意弟弟从自己的口袋里拿车票和身份证。
乘务员确认了车次和车厢号,熟练地用检票钳在车票边缘留下一道方形缺口。
许秋泽拿回车票,和哥哥一起上了车。
他们的铺位在比较靠后的隔间里,不过这里离洗漱台和饮水机很近,倒也方便。
兄弟俩的大件行李很多,蛇皮袋就装了满满两大袋,还有个大箱子,不好往高处的行李架上放,只能往许秋泽的下铺床底塞。
另一侧的中下铺是对中老年父子,见他们费劲塞了半天行李,中年男人起身从自己床位下拉出一个箱子,腾出空位:“小伙子,那边放不下了,放这边吧。”
兄弟俩对视一眼,有些犹豫。
“床底下是公共区域,大家都能用的,我箱子小,可以放上面。”
许秋实道了声谢,把多出来的蛇皮袋挪到对面,二话不说拎起人家的箱子轻松举过头顶,放上行李架。
“嚯,小伙子体格真壮啊。”中年男人忍不住夸赞,“是当兵的吗?”
“不是,工地上搬水泥的。”许秋实直言,语气有些生硬,他在老家说惯了方言,如今正在慢慢适应说普通话。
“难怪,我以前也在工地干过,现在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中年男人笑道,将老父亲扶到窗边坐下,拿出一袋红薯干分给两个年轻人吃。
许秋泽礼尚往来地跟对方分享零食。
没一会,一对年轻夫妻抱着个孩子走了进来,望着剩余的两个上铺,再看看坐在下铺的几人,两人面上浮现出几分犹豫,最后目光锁定在更为年轻的兄弟身上:“请问,这是你们的铺位吗?”
“对。”许秋泽点点头。
“不好意思,能麻烦你跟我们换个位置吗?我们带着孩子不太方便,你放心,我们会给你补差价的。”孩子爸爸双手合十,态度诚恳。
许秋泽想都没想地答应了,收拾好东西往上铺放。
许秋实接过弟弟手中的背包放在自己的床位:“你睡这,我去上铺。”
夫妻俩连连道谢,孩子爸爸拿出钱包掏了张泛黄的五十块纸币递上前。
“没这么多。”许秋实不肯收,他买票的时候售票员说的差价才二十多块。
“不多不多,你们真是帮大忙了。”孩子爸爸硬是把钱塞到许秋实手里,“你们要是不收,这位置我们可没脸换了。”
因为家里老人摔了一跤,情况不太好,事发突然,夫妻俩只能带着孩子匆匆坐上回家的火车,一路上他们都在担心没人愿意换铺位。
许秋实想起村长的话,说:“出门在外,互相帮忙应该的。”
孩子爸爸感叹:“是啊,世上还是好人多。”
几人在隔间唠了会嗑,老人和小孩便撑不住要休息了。
除了下铺,其他床位的空间都很狭小,坐在上面根本直不起身,尤其是许秋实那格外高大的体型,躺着同样憋屈。
没有什么娱乐方式,兄弟俩一起坐在过道看风景,头一回坐火车出远门,一切充满新鲜感。
许秋泽掏出自己的新手机,将一侧耳机递给许秋实:“哥,我让同学帮我下载了很多歌,咱一起听。”
许秋实戴上耳机,想到以前念初中时用过的mp3,太久没往耳朵里塞东西,一时有些不适应。
悠扬的歌声从耳机中倾泻而出,火车缓缓提速,窗外风景跟着慢慢移动。
这里看不见他们的村庄,只能看见远处成片的稻田,变黄了的稻穗被风掀起层层金浪,象征着又一个丰收的季节到来。
望着这片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土地离自己越来越远,此刻许秋实心中才有了点背井离乡的实感。
晚饭时间,过道坐满了人,吃什么的都有,许秋实去背包里翻出两桶泡面,让许秋泽占着座,自己去排队倒开水,期间,那对夫妻给他们送来两个洗好的苹果。
“晚上孩子可能会哭闹,不好意思了,各位多担待啊。”孩子爸爸充满歉意地朝几人打了个预防针。
出门在外,互相包容是常态,大家理解地点点头。
许秋实和弟弟轮流洗漱完,爬到上铺躺下,没多久车厢内就熄灯了。
尚无睡意的许秋实盯着近在咫尺的车厢顶部,思绪渐渐飘远。
多年前他们的家境还算殷实,许家父母在外经营建材生意,赚了点钱,还在镇上买了套大房子。
生意越做越大,许父开始不满足于自己的小店面,在别人的怂恿下决定与人合伙开公司,将房子抵押给银行,贷款注资。
结果没多久合伙人就卷钱跑路,公司破产,身为法人的许父背上巨额债务,一气之下突发脑溢血,经历多次手术,瘫痪在床,于一年后病逝。
许母一边照顾许父,一边打工还债,积劳成疾,许父死后更是悲伤过度,没多久就跟着去了,留下兄弟俩相依为命。
那时许秋实还在上高中,接二连三的打击逼得他不得不挑起大梁,经过深思熟虑,他选择放弃学业,让学习成绩优异的弟弟继续念书,自己则努力赚钱还债,抚养弟弟。
一直到今年,债务终于还清,弟弟也考上了重点大学,许秋实由衷感到松了口气,以后的每一天,都会是他和弟弟的好日子。
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规律地传来,许秋实闭上眼,在火车的晃动中进入梦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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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离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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