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椀拼回骨头,淡淡看了他一眼,“它没有杀过人。”
不是信那把剑,而是信她自己。她修的道不喜杀业,若是灵剑沾染上血气,她必定有所察觉,转而弃之。
她张口就要召剑。
“!”她的剑叫什么?
常年木着脸的剑宗小师叔脸上划过一丝呆滞,她捻了个剑诀,试图靠肌肉记忆让剑名脱口而出。
真的不记得了。裴椀看着自己的手,剑诀都掐出来了,为何念不出剑名?
难道是附着的灵识已经被人抹去,契约已经断了?
“离我飞升过去多久了?”
“不多,就六十年。”
确实不多。于他们而言,百年光阴,忽如一瞬。
六十年,剑宗应当收了新弟子,或许收到了好苗子,便将自己的剑给了旁人。
那把剑和寻常灵剑不一样,当初拿回山的时候师父就说这剑很邪乎,看着破破烂烂,但总觉得是个好东西;师娘跃跃欲试,想要研究研究剑的材质,但碍于是裴椀的第一把剑,话到嘴边又吞回肚。
裴椀没掰动上面的锈皮,于是喊来了绯绯,那只常年窝在云山雪窝里的长毛白猫。白猫咬了两口,锈皮上出现四个洞,再咬一口,一块边缘波浪纹的锈皮就下来了。
那把剑生了灵智后常年躲着绯绯走,生怕又被啃破皮。但每次裴椀练完剑都会顺手插进雪里,自己开始打坐冥想,绯绯就从雪窝里蹦出来,叼上灵剑就跑。
那么她是如何发现绯绯牙口好的呢?很简单,被咬一口就知道了。
可惜,现在再被咬就不是四个洞,而是死个人了。
左右只是一把剑,再找一把便是。
裴椀:“剑择另主,现在妖王可以对我放心了吗?”
宁不觉:“谁人不知剑宗裴椀极爱她的灵剑,结丹之后便一直带着,你说择主我便信,我怎么知道你和你的剑有没有什么特殊契约?”
裴椀掀起眼皮,注视着宁不觉,“哦。”
宁不觉:“……”
裴椀就地坐下,闭眼开始打坐。
宁不觉要被气死了。
裴椀身体废物成那样,她还想着练剑!他费尽心思给她找的身体不是拿来给她糟蹋的。
宁不觉拔出手,一串血珠被带出来,有几滴溅上了他的脸。他烦躁地丢开尸体,迈着长腿跨过拦路的手,再跨过高高的门槛,面色阴郁地走向宣和殿。候在门外的老大低头送走宁不觉,熟练地招呼人进去洗地板。
另一边的老二自觉跟上,眼瞅着宁不觉垂在一旁的手还在滴血,滴了一条血路出来,小心翼翼道:“王?”手上递了块手帕。
宁不觉从喉咙里轻轻“嗯”了一声,接过手帕擦去手上多余的血,然后一把火烧了。
哒,哒,哒。
皮制长靴踩过金砖地的声音传到每只妖的耳朵里,殿下挽着拂尘的青眼狐狸拉长嗓音,“跪——!”
“拜见吾王——!”
“有事说事没事都滚。”
那道天雷劈亮了整个妖都的天,硬生生劈散了苍容山顶上的乌云。响彻王都的雷声让众妖惊惧不安,胆小的妖甚至直接吓晕了过去。
上一次出现这么声势浩大的天雷还是六十年前,妖王刚继位的时候。那一天的王宫连天花板上都溅满了血,王室血脉除了孩童无一幸免,尸体叠成山,在王宫门口放了三天,无人敢敛。
坊间传言,新上任的妖王听说之前是个人类,叛国被追杀至此,掉进苍容山底获得了大妖传承这才实力大增。
这个传言其实没几只妖信。妖王以前是人是妖没人在乎,他们只需要现任的王和自己一个种族,实力强大能统领妖界、庇护妖界就够了。
都说传言不可信,但很不巧,妖王的传言是真的。苏念慈便是新王的诞生的见证者。
殿上男人穿着深色婚服,衣摆已经发黑,只有脖颈旁还能看出婚服原本鲜红的颜色。杀完妖的新王察觉到她的视线,侧头看了她一眼,绿瞳上蒙着一层红光,那是他干涸的血泪。
苏念慈那时做了什么?雪白的衣裙沾染上污血,她朝新王点头,声音里带着风霜:“恭喜。”
“踏踏”的脚步声拉她回神,黑金长袍曳地,妖王在她面前停下,“苏念慈,帮我看着她。”
殿内烛火通明,却照不亮他眼底的幽深,“若是她想跑,打断她的腿;若是她跑了,那我杀了你。”
“你是苏念慈?”静静打坐的裴椀睁开眼,“百闻不如一见,藏行人。”
白衣白发,貌若少女,脑后一根水滴坠的白玉簪,整个人如云川般寡淡。
苏念慈点头示意,灰白色的眼眸看向裴椀散开的瞳孔,“你看不见了。”
“这不重要,我的修行不靠眼睛,靠的是我的心。
“我虽然魂魄有缺,但灵识还算强大,只是这副身体太过孱弱,练剑有些困难。”
苏念慈搭上她的手脉,“小师叔还修无情道吗?”
“我修的是我的心,修的是我自己的道。或许这就是你们说的无情,不念尘缘,唯念己道。”
“小师叔的剑呢?”
“丢了,召不回来。”裴椀静静坐在床上,“藏行人,你有办法吗?我需要一把剑。”
苏念慈退后一步,“这事和我说没用,你的手里不能拿剑。”
给了剑,小师叔不得捅穿妖界直接回剑宗?那她和妖王的谋划就失败了。
裴椀点点头,退而求其次:“那能拜托你帮我找找我的剑吗?应该还在剑宗。”
苏念慈不是傻子,她若去剑宗找剑,等于告诉全剑宗,她知道裴椀的消息。
“不帮。”苏念慈拒绝的干脆。
“小师叔,全天下都以为你飞升了,你的朝闻道此刻正悬在剑宗结界顶上,给剑宗当护宗剑。”
“如此,你还要吗?”
“哗啦——”
铁链在地上刮过,低哑的男声响起:“裴椀醒了?”
白袍人站在牢房外,黑暗吞噬她的脸,看不清神色。
“宁不觉收走了她的魂魄,昨天刚醒。”
指甲刮过地面,“你确定宁不觉想要妖神传承?他野心够大,我很欣赏。”
白袍人身影淡去,下一刻出现在监牢内,“他想要裴椀助他飞升。”
“他倒是聪明,百年前就盯着剑宗,安插了不少人进去,难怪他能收走裴椀的残魂。”
为了飞升,这个小妖王心性够坚韧,布局百年,也不怕失败了一无所有。
男声笑得悚然,“哈哈哈哈疯狂的赌徒!当年血洗妖王宫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个心狠手辣之辈。我不在乎他的血脉,你告诉他,我有办法找到裴椀剩下的魂魄,只要他愿意接受我的条件。”
锁链声再度响起,“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白袍人抬头,看向眼前的黑暗。
脚步声近在咫尺,男声咬牙切齿道:“低头!”
光屁股的无毛走地鸡跳起来狠狠蹬了一脚她的膝盖。
巨大的海棠花树笼罩了整个庭院,有风自南,吹落一地海棠花。裴椀捡了一截枯枝,尝试演示入门剑招。
“啪!”第一招还没走完,手就开始控制不住地痉挛,带着破败残花的树枝掉到地上,又震落几片花瓣。
她现在连一招半式都走不了。
这具身体虽然孱弱,但是经脉还算开阔,柔韧性尚可,是个练剑的好苗子。体虚可以后天培养,天赋却无法更改。
剑宗弟子极少吃丹药,一来确实穷,很少人买得起,二来为了锻体筑基更扎实,丹药太虚了。
但是裴椀不一样。她不吃和修行有关的丹药是因为没必要,她本身天赋就很高,八岁筑基,十五岁结丹,一心向道,先天对剑的感知度就高。
裴椀住的地方是剑宗最高的山峰,比主峰还高。前任掌门的师兄是她师父,现任掌门是她师侄,论辈分,她自然是剑宗的小师叔。
小师叔平日里总在云山上独自打坐练剑,云山终日落雪,可以俯瞰整个剑宗,景色十分优美,许多小辈都喜欢往云山跑,但从来只在半山以下的地方,不敢打扰小师叔修行。
小师叔不喜处理宗门杂事,也不爱参与宗门宴请,除非万不得已才愿露面,也只是过来喝两杯酒,继续回云山打坐。
偶尔小师叔也会主动下山,提着剑,随机进一个练剑场和弟子们对练。只是单纯练剑招,不动用任何灵力。
被选中的练剑场很快便会水泄不通,连山内长老也会来看。小师叔总是冷着脸,一言不发,极少时候会用剑摆正弟子们错误的地方。
弟子们感激小师叔,总是把礼物送到云山山腰。本来五花八门的都有,书本、檀琴、香囊甚至还有剑穗,渐渐的弟子们发现只有点心会消失,于是都改送点心了。
点心当然不是裴椀吃的,山上有许多动物,吃腻了山上的果子,便拿了裴椀的礼物尝鲜,一来二去,就全进了它们的肚子。
裴椀和掌门说过不用送东西,和弟子们练剑本就是为了让自己稳固剑意,不忘剑心。掌门摸着山羊胡笑呵呵道:“小师叔不用管他们,他们受了您的教导,该还您的恩。”
裴椀便再没拒绝,而是在山腰斩开一片空地,点心从此便放在空地上了。
裴椀重新捡起海棠枝,像是提剑一样提着它,绕着庭院慢慢走。
朝闻道成了剑宗的镇山剑,也算对得起剑宗对自己这些年的栽培。朝闻道是她结丹后寻得的一把灵剑,那时她下山历练,路过人间集市,仿佛心有所至般看向了身旁的一个小摊。
布满青绿锈蚀的剑像是破铜烂铁,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小贩见她看了过来,红光满面地迎了过来,捧夸道:“诶道友,你可真有眼光,这可是上古神兵,孔雀明王知道不?他杀佛可就用的这个!您看看这岁月的痕迹……”
路过的人一副惋惜的表情,“这咋又开始骗人了呢?还专骗人家小姑娘,啧啧啧……真不要脸!”
小贩眼睛一瞪,转头就要开骂:“你这人怎么说话的?买不起就泼脏水……”
“多少钱,我买了。”
“哎哎,不贵,十两黄金就行。”小贩喜笑颜开,谄媚地弯腰把手捧到裴椀面前。
裴椀给了二十两。
她看着那把破破烂烂,不能称作是剑的剑,低声问道:“你愿意跟我走吗?”
破铜烂铁当然回不了她的话。
裴椀拎剑起身,“店家,孔雀明王没有杀佛,是吞佛。”
“哎哎。”小贩点头哈腰,专心摸着金子,并不在乎裴椀到底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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