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狱的东西也配和我做交易?”宁不觉捏碎玉简,满脸不屑。
苏念慈脑后的白玉坠晃了晃,没有说话。
“你怎么看?”
苏念慈摇头,神色宁静,“你和他的交易与我无关。”言下之意,她不想掺和他们的事。
“他为什么能找到裴椀的残魂?他一个牢底犯,关了不知道多久的老东西,怎么会对最近发生的事情这么清楚?”
杯中茶照着殿内的烛光,苏念慈眸色太淡,从杯中看像是和周围的眼白融成一片。
苏念慈给自己倒了杯茶。“他们这种上古大妖,会点秘术并不奇怪。”也许,现在殿内发生的一切,那只妖就在牢里看着。
苏念慈白羽般的睫毛半垂,投下的阴影掩去她眼下浅浅的青色。唇也是淡淡的,薄薄两片。她捧着黑色茶碗,指尖一点粉白。
博山炉的袅袅青烟绕着她盘旋而上,她跪坐其间,像是即将羽化的仙人。
半晌,仙人低头抿了一口茶。
她已经把裴椀带回来了,剩下的事与她无关,那不在她和宁不觉的交易之内。
她是世间的藏行人,世人知她百事皆通,三界可去,有求于她者遍地皆是。那些人看她的眼里总带着私欲、嫉妒、占有。那些被利欲熏透的眼透出黑气,**裸地盯着她。
宁不觉看她的眼里也带着利益,她帮宁不觉不是因为那时候的他有成为妖王的潜质,而是算出他会和自己要找的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妖王算什么?宁不觉暴戾恣睢,掌管妖界的六十年来众妖好战之情愈发强烈,和人界、修真界的关系剧烈恶化,三界之战迟早爆发。
光他一个妖王,根本无法实现自己的目标。
苏念慈疲惫地闭了闭眼,她太累了,踽踽独行数千年,太累了。
曾有孩童给了她一串糖葫芦,指甲里带着污泥,糖葫芦只剩下一颗,上面的糖衣泛着好看的琥珀色光芒。小孩说:“姐姐,不要难过,吃颗糖葫芦就开心了。”
她那时还是黑眸,眼中的黑水像是深邃的湖泊,太阳照耀下熠熠生辉。她那时还不会冰冻自己的神情,虽然表情总是淡淡的,但还是能看出大致情绪。她摸上自己的脸,脸上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可是却让人感受到了悲伤。
为什么呢?
她想,可能是因为自己追寻的目标太宏大了吧,宏大到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实现。
她诞生于极乐世界干涸水池的一朵莲上,沉寂数年才开了灵智,恍惚间不知何为欢喜,却已懂何为哀伤。
从她化出人身的那一刻起,她就是满面泪痕。剧烈的痛紧紧攥住她的心,哭了许久泪才止住,照着莲下一看,已是一潭池水。
池水混杂了池底的泥与莲荷的尸,钻进她的眼,成为她的灵。
许是借了佛缘,她生来便有执念。
这个执念带着她走出池塘,走向世间,走遍天地。
她不老不死,不生不灭,世间之事如她若一阵风,拂过她的脸,吹涩她的眼,却动不了她的心。
可她的心明明一直在痛。
她继续走了很久很久。
前日才教村口小儿编蚱蜢,今日绿蚱蜢便被山匪刀上的血浇成红色;才想起要赴十年前定的酒约,赶到时才知家中三子战死沙场,老人没能撑到遗书归乡;开春绣娘给她做了个斗笠,深秋时她将斗笠撑在为将军挡刀的绣娘墓前。
……
她眼里的黑越来越少,想窥探的东西越来越多,想达成的改变越来越难。
当她终于明白那些她妄图改变的结局最终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呈现的时候,当她终于反应过来救了一个人可能会害死另一个人的时候,她停住了脚步。
她茫然无措。她走进人间的一座寺庙,在里面住了下来。
来祈愿的人络绎不绝,寺庙的香火绵延千里,她在里面听了六十年的经,也问了六十年的心。
殿内敲钟的小沙弥成了主持,天下战火再度燃起。窗外,新的小沙弥害怕地缩进老主持的怀里,童声稚嫩:“师父,不要打仗,大家和和睦睦不好吗?”
黄昏透过纸糊的窗户照在她的脸上,照亮她的白瞳,窗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依偎在一起,像一大一小的两座山。
她忽然想起了那根糖葫芦,还有那只沾满黄泥的小手。
老主持眼睛已经看不清了,布满皱纹的手却精准摸上小沙弥新剃的光头,声音被岁月侵蚀成沙哑的模样,他说:“世人有所求,世人有所信。得所求,成所信又如何?不过一捧黄土、一截白骨。
“世人苦啊!”
老主持低下头,声音逐渐消失:“愿后世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师父!”
她看着大山倾颓,小山无力肩扶,在窗上留下孤零零的影子。
她和其他人一同安葬了老主持,就在后山的菩提树下。
她走出寺门,终于问清了自己的心。
她想要天下太平。
宁不觉知道苏念慈不想掺和大妖之间的事情,他有些烦躁。
妖界寻求妖神传承千年始终都没有消息,底狱突然传信说妖神传承在东海,还愿意帮忙寻找裴椀残魂,只要宁不觉愿意把他放出来。
放个屁。
宁不觉暴躁地想进去直接杀了那只走地鸡。
他去了苍容山。
裴椀还在绕着海棠树走。枯枝是剑出鞘的姿势,剑尖朝前,垂在身侧。
宁不觉靠上海棠树干,“小师叔。”
“妖王。”出于礼貌,裴椀道。“妖王不是剑宗弟子,不必喊我小师叔。”
宁不觉嗤笑,“那喊什么?思兮道友?”
裴椀点点头,“喊我思兮便可。”
宁不觉哼了一声,小声道:“还真是亲切,不知道的还以为喊的小字。”
“什么?”裴椀成了病弱美人,听觉也下降了许多,“妖王不妨有事直说,既然来了,便不要遮遮掩掩。”
绿眸死死盯着裴椀从容的面庞,像要盯出两个洞。裴椀歪头,不是很想被人这样盯着。
“底狱出事了,”翡翠瞳转了转,宁不觉的脸上重新挂了笑,“有大妖潜逃,要去东海夺取妖神传承。”
“!”裴椀止住脚步,提枝走向宁不觉,像是提着朝闻道要去杀人一样。宁不觉下意识站直,抖掉了袖子上的落花。
裴椀没有忘记她被宁不觉强行签了契约,要帮宁不觉获得妖神之力。这个契约是宁不觉用本命血做的,即使是全盛时期的裴椀,想要毁了这种大妖本命血做的契约,也得重伤修养三五载。
“什么时候出发?”裴椀语气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要尽快。若是被其他妖拿到了妖神之力,还是底狱里私逃的重刑大妖,这天下必定生灵涂炭。
况且还有契约在身,收集残魂现在还没有一点进展,妖神传承却是已有眉目,必然先一步完成;届时,契约的未完成方便是自己,她必定彻底魂飞魄散,飞升想都不用想。
宁不觉深深看了她一眼,“小……思兮倒也不必如此着急,藏行人与我们同去。”
苏念慈冷着娃娃脸站在宁不觉面前:“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去了?”
宁不觉躺在贵妃塌上恹恹欲睡,一只胳膊遮着眼睛。他不喜欢动脑,也不喜欢管别人。榻小,他的手脚悬了一截在外面。
青眼狐狸抱着批完的奏章躬身离开,准备给臣子们派发回批。
半山半水里的长尾蓝蛇斗鱼像黑线一样在镯子里窜来窜去,力道之大,甚至撞得手镯滑下,横卡在手腕上。
宁不觉甩一把手,声音里满是困顿:“能待待不待滚。”
东倒西歪的手镯立刻安静了。
呜呜呜呜我的螺螺~
蓝蛇斗鱼窝囊地吐着泡泡。
苏念慈黑了脸,“宁不觉,你威胁我?”
躺姿散漫的妖王摆摆手,声音里满是幸灾乐祸:“我怎么敢威胁你呢?事情的发展就是这样,裴椀注定要出苍容山。她一出山,剑宗的心灯立刻就会亮起,到时剑宗来找我要人,我可拦不住。”
苏念慈的声音夹杂着正月的寒凉:“所以你就拿我挡那些剑疙瘩?”
宁不觉丢了一个储物袋过来,苏念慈打开看了一眼,面色缓和不少。“你倒是舍得送出来。”
宁不觉翻了个身,彻底睡死。
“他答应了。”
白袍人带了一只白斩鸡进来,另外一只无毛鸡吃的正香。
“那不是很好吗?你在犹豫什么?”
走地鸡吐掉鸡翅骨,转战鸡大腿。
白袍人跽坐在地,“他答应的太快了。”
光溜溜的鸡腿骨被吐出,走地鸡剃着牙缝里的肉,“他是妖,不要拿你们修士的标准衡量他。我开出的条件那么好,他答应的慢才有鬼。
“他是一个聪明的赌徒,明白机不可失的道理。况且,我出了这底狱跟他有什么关系,他自始至终都没露过面。
“反倒是你,来来回回传递消息,钥匙都不用就能自由进出底狱,连狱守都不知道你的行踪。你猜,事情败露之后,我和他谁会献祭你呢?我亲爱的——”
“藏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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