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浪费时间。】系统很急，但以它现在的能量，只能在冯似的脑海中干扰他。
真可惜。
原来不是刺杀。
冯似第二次见到少年的时候，少年穿着灰扑扑的衣衫，仅与他对视一眼，目光便飞快躲开。
而在少年看来，再度相见，此时这位年轻的侯爷正在扇亭观景，华袍玉冠的男子年纪不过二十五六，通身尽是温润矜贵的君子风仪。
于亭中饮茶的凌北侯，视线自山与湖之间轻轻挪至廊桥尽头。
让率先留意他俊逸容貌的人，渐渐地，在权威隆重的深潭里不断下坠。
少年忙不迭错开眼，原本忐忑的内心却突然平复下来。他向及时出现的救命恩人恭敬行礼，那双有着异族标志的眼睛划过一道亮光。
“听说侯爷能收留无父无母的边关孤儿，阿升没有去处，想要自荐谋个前程。”
名唤阿升的少年身形瘦弱，眸中褪去绝望厌世的灰黯，像是披着积雪却笔直的枝。
与其在这世道窝囊去死，不如搏条出路。
阿升明白自己身处何地，在说怎样惊人的话，倘若对面是个多疑的上位者，定会折断他不屈的背脊，将他曝尸荒野。
只因这些年大延和东幽战事频发，如他这般血脉混淆之人，从记事起便受尽欺凌。要不是他的长相更趋近大延人，他也活不到今日。
后知后觉自己毫无理智的阿升，约莫等到一盏茶饮尽，快要忍不住自嘲之际，亭中有询问声传来。
阿升认得这声音，是凌北侯。
“你有何本领？”指腹摩挲着尚且温热的杯壁，冯似瞥见阿升由白转红的脸色。
眨眼间，耳根竟也红透了。
阿升的说话声略有不稳，但不失底气，“回侯爷，我会射箭。”
此话一出，身边的护卫先笑了。瞧着阿升这身板，应是常年挨饿，刚才在庖厨大展食量，眼下怕是撑得拉不开弓弦。
与护卫的反应不同，冯似神色平静，命人去做准备，靶心就设在湖边。
明显感受到护卫轻视的阿升，皲裂干燥的薄唇牵成一条直线，熟练地把箭搭在弦上，屏息凝目，连发三箭皆射中靶心。
五十步外，百步之外……目力和臂力远超寻常弓箭手，箭矢牢牢钉在箭靶上，箭羽微微颤动，只需假以时日，百步穿杨亦不在话下。
护卫见状愈加怀疑阿升是东幽细作。
可弓马娴熟的冯似却能看出阿升并未接受过正规训练。东幽人擅长箭术，阿升展现出的天赋确有自荐的底气。
“如何觉得我会用你？”
冯似行至阿升身侧，接过护卫递来的弓箭，扶弓注矢，箭气雷厉风行，径直破开靶心留下的那支箭。
系住的袍袖散若流云，彼此的距离相隔很近，阿升怔愣在原地，直觉告诉他无法攀越一座耸峻危险的雪山。
眼下不能罢了。
剧烈的情绪难以遮掩，胸膛里战意翻涌。
坚定追随的意志驱使阿升攥着弓箭半跪在地，却满心想要负势争高，一激动又脸红了几分。
“阿升无父无母，自幼被深山猎户收养，会打猎，会些拳脚功夫，厨艺尚可。本打算去军营谋生，谁知强盗洗劫山脚下的村庄，火烧整片山林，所有人都死了。”
阿升梗住呼吸，当即红了眼眶。
“之后的事侯爷已然清楚。”
阿升挺直脊背，仰面憋回眼中酸涩，郑重道：“我愿效忠侯爷，死而不悔！”
“忠心？”冯似纵着少年的天真，单手扶起阿升，眉眼温和，声线却仍旧冷淡，“我要的是，有用之人。”
冯似说完，便让护卫将阿升安排到收留边关孤儿的选拔营。
选拔营不远处就是罪奴营，实在催人警醒。
阿升骑马的动作僵硬，一路上不敢分心，等到了地方，才注意到护卫和营门口的管事交待两句过后，直接去了罪奴营。
不多时，马蹄声从罪奴营离开。
护卫带回了以提牢官为首的贪官供词，及其藏匿在家中暗格里的一份契约。
冯似将这份落款处盖着冯子由私印的契约扔进炭盆，“让那蠢货滚远些，心眼全写在脸上，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
前些日子冯子由出府游玩，提牢官收买了他那群狐朋狗友，等冯子由喝得烂泥一样，便偷走私印盖了契约。
贩卖军马，勾结东幽的叛国罪名足以让整个凌北侯府为冯子由陪葬。
当然，前提是这份契约能顺利飞出凌北地界。
【原来是这样！既然冯子由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宿主就赶紧接任务，我保证从此没人敢打凌北侯府的主意。】
系统故意用夸张的稚童音插话。
只要冯似向它低头，做完初始任务它就可以找机会重新绑定冯子由。
到时冯似一死，凌北侯府就彻底不复存在，它也不算食言。
系统的算盘珠子蹦得老高。
冯似觉得它十分滑稽，倒没忍心戳穿它的美梦，而是双手各执黑白棋子对弈，继续听护卫禀报崔仆回到官署后的动向。
“崔仆鬼鬼祟祟向外飞鸽传书，往京都方向去了。”
如他所料。
冯似轻缓地敲了敲棋子，心绪复杂。
【宿主，主角受来了！】系统突然振奋精神。
这时有仆从硬着头皮来报，“侯爷，楚公子在外面跪着呢。”
冯似透过窗户隐约看到万雪园外跪着的身影。
“让他回去。”落水没淹死，又跑到这里折腾来了。
【错了！大错特错！宿主你现在拿的是恶毒男配剧本，你应该命令主角受跪到半夜，跪到昏倒为止。】
【何况主角受认死理，不见到你是不会走的。】系统想，打着虐恋标签的话本主角受肯定性格执拗。
“回侯爷，楚公子走了。”
系统：【……】
冯似明明没有笑，它却莫名臊得慌，脸也有点疼。
不过第二天楚乐易没有放弃，于是，万雪园外专程候着的仆从转达了昨日同样的话。
第三天，楚乐易跪在园外，半个时辰后自行离开。
第四天，楚乐易淋了半个时辰的雨，被身边的小厮劝走了。
第五天，楚乐易强撑着风寒未愈的身体，按时喝药按时跪园子。
第六天，楚乐易被小厮扶着来，搀着走。
第七天，楚乐易背着棘条一声不吭，把守园的仆从吓得终于换了副表情，边摇头边叹气。
系统也唉声叹气：【看看人家主角受多自觉，这要是你下的命令，现在初始任务早就完成了，还魂丹立马就能摆在你的书案上。】
可此时此刻的万雪园里，书案上摆的是批不完的公文。
冯似难得停下笔，站起身来动动筋骨，顺便去见见楚乐易。
楚乐易和阿升年纪相仿，远远看一眼就知是个文弱读书人。
因家中变故，少年没睡几夜整觉，一双圆眼拘谨地垂着，听到脚步声不禁身形一晃，蝴蝶骨跟着微微收紧，带刺的棘条便在背上开出数枝红梅，许是疼得唇色发白，愈加展露出纯善可欺的模样。
“这七日，想得如何？”
上回京都楚宅一别，五载有余，失去恩师庇佑的楚乐易与他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冯似捕捉到了楚乐易眼底幽幽的恨意和不甘。
“多谢侯爷教诲。”楚乐易规矩地行了大礼，血色浸透大片衣衫，“刚来侯府时我一心寻死，让侯爷失望了。”
楚乐易沉下哀恸的情绪，说道：“我要报仇，让构陷祖父的人付出代价。”
楚乐易忘不了刑场上亲人的惨状，无论幕后黑手是谁，他都不会放过对方。
“你可知三皇子的党羽皆被满门抄斩，楚家百余口，为何偏偏留你免除死罪，流放凌北？”
这时天光正暖，平静的嗓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落下来，拨开云雾，整件事的脉络忽隐忽现。
楚家是如何被划为三皇子一党的？他的祖父是当世大儒，大延帝师，生前乃太子太傅，门生遍及天下，与那三皇子并无私交……
楚乐易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冯似道：“你因族罪仕途尽毁，永不能返京，对你的仇人而言毫无威胁。皇上饶你性命，既成全了与楚老的君臣情谊，又能试探我、是谁的党羽。”
“侯爷要我怎么做才能翻案？”
楚乐易膝行至他面前，借势复仇的执念将周身罩得严严实实，琥珀色的眼瞳里满是乞怜。
【听听！主角受都这样求你了，你就趁机完成任务……】
“来人，把楚乐易带去军营服役。”冯似冷漠地打断脑中的噪声，转身离开。
“侯爷！”
楚乐易伏在地上，如同风中柳絮，零零落落颤动着。
他试图倚仗的身影越来越远，仿佛坠入万丈深渊的距离让他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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