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的雨季总是缠绵悱恻,细雨如丝,将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灰纱之中。
谭又明站在码头七号仓库的檐下,看着雨丝在水面上激起无数细小的涟漪。他穿着一件剪裁考究的驼色风衣,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与这个肮脏混乱的码头格格不入。
“谭少,都清点完了。”阿强撑着黑伞快步走来,语气恭敬,“比报上来的数目多了三成。陈启明胆子不小,连您的货都敢动。”
谭又明的视线掠过那些被撬开的木箱,里面整齐码放的白色药盒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快活散”——他和沈宗年明令禁止碰的东西。
“人呢?”谭又明的声音清朗,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
“捆在后面,等您发落。”
谭又明轻笑一声,那笑声如春风拂过,却让阿强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海市的谭少笑起来最好看,也最危险。
仓库深处传来压抑的呜咽声。谭又明挥手,阿强立即带人将陈启明拖了出来。那个平日里油头粉面的男人此刻狼狈不堪。
“谭少...谭少饶命...”陈启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鬼迷心窍...钱我都退...三倍!不,五倍!”
谭又明俯身,皮鞋尖挑起陈启明的下巴,动作优雅。“陈经理,我和沈总说得够清楚了。”他的声音依然温和,甚至带着笑意,“海市不允许出现'快活散',你是觉得我们在说笑?”
“不...不敢...但我也是被逼的!周景深他——”
谭又明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虽然嘴角还噙着笑,但那笑意已经结成了冰。“拖下去。按规矩办。”
阿强立即捂住陈启明的嘴,将人拖向仓库深处。
谭又明站在原地,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当电话接通时,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明朗轻快:“年仔,在哪儿呢?...‘水晶宫’?正好,我这边无聊透了,过去找你喝一杯...嗯,马上到。”
挂断电话,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平静。雨丝打湿了他的发梢,他却浑然不觉。
他知道,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水晶宫”的喧嚣与码头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谭又明穿过赌场大厅,所到之处皆是恭敬的“谭少”问候和谄媚的笑脸。他一一回应,笑容温暖如阳,仿佛刚才在码头冷血处置叛徒的是另一个人。
私人包房内,空气却冷得与外面的浮华格格不入。
沈宗年坐在主位的丝绒高背椅里,指尖捻着一串深褐色沉香佛珠。他穿着烟灰色立领中式上衣,领口盘扣一丝不苟,整个人像一尊精雕细琢的玉像,冷冽而矜贵。桌上散落着金色筹码,而他手边,放着一杯威士忌,冰块在杯中轻轻碰撞。
周景深第一个看见谭又明,立即堆起笑脸起身:“哟,谭少来了!正好,沈总手气旺得很,快帮我们扳回一城!”
谭又明对周景深的热络报以灿烂一笑,随即很自然地在沈宗年身边的空位坐下,仿佛那个位置生来就是他的。
“赢了多少?”谭又明侧头问,语气亲昵自然,随手拿起沈宗年那杯威士忌喝了一口,然后很自然地将杯子推回去。
沈宗年没抬眼,只是将被喝过的杯子往自己这边挪回半分,动作自然得像呼吸。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牌桌上,淡淡开口:“够给你续杯了。”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一种天生的冷感。
周景深和其他人交换了个眼神,都识趣地低下头。海市谁不知道,谭少是唯一能在沈总面前如此随意的人。
“码头风大,怎么跑那儿去了?”沈宗年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视线仍落在手中的牌上,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无关紧要的小事。
谭又明耸耸肩,语气轻松得像在抱怨天气:“别提了,底下人一点小事都处理不好,非得我亲自去盯着点橡胶入库,潮气重得很,烦死了。”他伸出刚才拿过杯子的手,故意在沈宗年眼前晃了晃,“你看,手都沾了灰。”
沈宗年这才侧过头,目光极快地掠过那只干净修长、连指甲都修剪得一丝不苟的手,然后重新看回牌面,几不可查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捻动佛珠的节奏没有丝毫变化。
周景深的脸色却微微白了一下,下意识地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
谭又明像是才注意到周景深,笑容越发灿烂:“景深也在啊?脸色不太好啊,输惨了?”
周景深勉强挤出笑容:“还好,还好...劳谭少关心。”
沈宗年打出一张牌,声音平淡无波:“心不静,自然输。”一句话轻飘飘的,却让周景深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谭又明笑吟吟地看着,不再说话,只是惬意地靠在椅背上,仿佛很享受此刻的氛围。
几局终了,沈宗年将赢来的筹码随意往前一推,失了兴致般站起身:“散了。”
周景深等人如蒙大赦,立刻起身告退,脚步匆忙。
包房里瞬间只剩下两人。窗外的雨声渐渐大了,敲击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
沈宗年拿起桌上叠放整齐的雪白手帕,开始慢条斯理地擦拭刚才谭又明喝过的杯口。他的动作优雅从容,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专注。
谭又明的视线凝固在那方白手帕上。三年前的画面猝不及防地撞进脑海——码头的伏击、飞溅的血花、刺入肋骨的冰冷刀刃,还有沈宗年撕下衬衫为他止血时那双罕见慌乱的手。那布料也是这样的白,很快被他的血染成刺目的红。
而现在,沈宗年用同样雪白的手帕擦拭着他留下的痕迹。谭又明感觉左肋下方的旧伤疤隐隐作痛,像被那方手帕狠狠拧了一把。
“走了,回去睡觉。”谭又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打破沉默,“明天还有个会要开,烦人。”
沈宗年点头,将擦好的杯子放回原位,没有说话。
走到门口时,谭又明突然回头,脸上带着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笑意:“年仔。”
沈宗年抬眼看他,眼神深不见底。
“如果...”谭又明顿了顿,笑容里带着几分戏谑,眼神却认真,“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动了‘快活散’,你会怎么处置我?”
空气骤然凝固。窗外的雨声仿佛也停滞了一瞬。
沈宗年捻动佛珠的手指停了下来。他看着谭又明,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你不会。”最终,他只是淡淡地说,语气肯定得没有一丝犹豫。
谭又明笑起来,像是得到了什么有趣的答案:“这么肯定?”
沈宗年没有回答,只是重新拿起佛珠,继续捻动。但谭又明注意到,他捻动佛珠的指尖,微微用力至泛白。
谭又明笑着摇摇头,转身离开。包房门关上的瞬间,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平静。
而包房内,沈宗年缓缓松开捻着佛珠的手,掌心是一道深深的勒痕。他拿起桌上那方白手帕,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威士忌的气息和谭又明常用的那款雪松香水的味道。他仔细地将手帕叠好,放回内侧口袋,贴近心口的位置。
窗外,暴雨倾盆而至。
台风在深夜登陆海市。
谭又明站在书房落地窗前,看着狂风暴雨肆虐这座城市。手中的威士忌杯里,冰块已经融化殆尽。
他走到壁炉前,将一叠文件扔进火中。火光跃动,映着他明明灭灭的侧脸。那些纸页记录着周景深所有的罪证,也记录着他如何一步步引导陈启明上钩,如何借清理门户之名,剪除那些可能威胁到“他们”的生意、甚至可能威胁到沈宗年安全的不安定因素。
喉间涌上熟悉的腥甜,他不动声色地咽下,唇角却勾起一个近乎破碎的笑。
这局棋,他以为自己做得隐秘,以为沈宗年全然不知。
与此同时,沈宅书房内,沈宗年正听着心腹的低声汇报。
“...谭少的人处理得很干净,城南仓库的‘快活散’已全部销毁,痕迹抹平。周景深海外账户的漏洞已经按您的意思补上,资金来源伪装成境外投资亏损,绝不会引火到谭少身上。”心腹顿了顿,补充道,“陈启明在‘明德堂’很‘安分’。”
沈宗年站在窗前,看着同样的暴雨,手中捏着一份比谭又明烧掉的更详尽的档案,上面甚至记录了谭又明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来自周景深的潜在反扑风险,以及他是如何被沈宗年的人提前按下的。
“嗯。”沈宗年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护好他,别让他知道。”
“明白。”
心腹悄无声息地退下。
沈宗年将那份厚重的档案一页页撕开,扔进壁炉。火光吞噬纸页的瞬间,隐约可见“谭又明”三个字和旁边一行更小的批注:“已扫清,勿扰。”
他捻着佛珠,目光穿透重重雨幕,精准地望向谭又明公馆的方向,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复杂与一种绝对缄默的守护。
而谭又明烧掉最后一页纸,看着灰烬旋转上升,以为自己瞒天过海,独自承担了所有风险。
窗外,暴雨如注,仿佛要洗净这座城市所有的秘密。
但有些秘密,比如一个人心甘情愿在暗处为另一个人挡下所有风雨,而那个人却一无所知,只以为自己是在孤身走暗巷——这样的秘密,注定要埋在心底,永不见光。
谭又明的性格我改了一下,两面性,因为他毕竟是海市三巨头,不可能那么天真无邪,【我觉得】大家如果有意见可以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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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信纸燃尽于风暴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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