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轩辕烬抱着他,日日夜夜,桌子上、软榻上、地毯上……金笼的每一处都留下了令他屈辱的痕迹。
到了第五日,他已经软成一滩烂泥,连手都抬不起来,只能瘫在金笼一角的桌案上,墨黑的长发汗湿地贴在苍白的脸颊边。
而对面的铁笼里,云戟的眼眶早已从最初的血红变为一片死寂的空洞,他不再嘶吼,不再挣扎。
*
云戟被押回了水牢。
第十日清晨,侍卫来报,水牢里的云戟,没了气息。
太医说是寒气入骨,旧伤复发,但更深的原因,谁都明白,是气火郁结于心,活活熬干了心血。
消息传到金笼时,梅若雪正被宫女勉强喂着清粥。他呛咳了一下,随即,那最后一点支撑着他的微光,彻底熄灭了。
他没有哭,也没有喊,只是静静地、缓缓地闭上了眼。
心死了,剩下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自此,他水米不进。无论宫女送来多么美味的膳食,他都无视,只是终日靠着金栏,望着窗外。
他消瘦的速度快得惊人,那原本已显怀的孕肚,在迅速憔悴的身形衬托下,显得愈发突兀。
轩辕烬得知后,第一次在非临幸的时间踏入了金笼。
他挥退左右,看着那个一碰即碎的单薄身影,眉头蹙起,然后端起一碗温热的参汤,走到梅若雪面前,用勺子舀了,递到他唇边。
梅若雪毫无反应,轩辕烬的手停在空中。良久,他放下汤碗,俯下身,捏住梅若雪的下颌,迫使他看向自己。
“绝食?你想带着这个孩子一起去死?”
梅若雪睫毛颤了颤,依旧沉默。
轩辕烬凑近他耳边,“梅若雪,你就这么认输了?不想亲眼看着你的孩子降临人世?不想……亲自将他抚养长大,告诉他一切,然后等着他……来找朕报仇吗?”
“活着,”他的手指划过梅若雪冰凉的脸颊,落在那微凸的小腹上,“才有无限可能。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连同你们鄢国最后的血脉,和云戟那无谓的牺牲,一起化为尘土。”
“恨朕,就活下去。用这恨意养大你的利刃,朕……等着。”
许久,梅若雪空洞的眸光里,极其缓慢地,凝聚起一点光。
他抬起虚弱的手,颤抖着,却异常固执地,自己端起了那碗已经微凉的参汤。然后,一言不发,仰头,将汤汁尽数灌了下去。
*
枭雄可以肆意妄为,但朝堂并非铁板一块。
梅若雪腹中的鄢国余孽如同一根刺,扎在许多新朝臣子的心上。
不久后的一次大朝会,便有耿直的老臣出列,手持玉笏,言辞激烈:“陛下!那亡国太子梅若雪腹中胎儿,乃是云戟孽种,更是鄢国血脉!留之,后患无穷啊!臣恳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断不可效仿妇人之仁,应即刻赐下汤药,永绝后患!”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一片附和之声。
“王大人所言极是!陛下!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此子若降生,便是天然的祸乱之源,天下怀恋鄢国的旧臣贼子必将借此生事!”
“陛下!岂能养虎为患?待其长大,若知身世,必视陛下为仇寇,视我新朝为敌国!届时骨肉相残,国本动摇啊!”
“陛下三思!”
朝堂之上,请求处死梅若雪腹中胎儿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龙椅之上,轩辕烬面无表情地听着,待到群情稍缓,他才缓缓抬眼,目光扫过殿下众臣,“众卿的担忧,朕,知晓。然,朕的江山,是铁骑打下来的,不是靠诛杀一个未出世的婴孩来稳固的!”
“鄢国旧脉?复仇种子?”他冷笑一声,“朕既能灭其国,虏其君,难道还会怕一个由朕亲手养大的孩子来找朕报仇?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站起身,“朕倒要看看,在朕的眼皮底下,由朕掌控其一切,他能翻出什么浪花!朕要他生,他便生。朕要他死,他方能死!他的命运,从始至终,都只握在朕一人手中!”
“此事,不必再议!”他一锤定音。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众臣再无人敢出声反对。
消息很快传到了金笼之中。
梅若雪抚着日渐隆起的腹部,阳光透过金栏照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晦暗。
轩辕烬……你果然如此自负。
我要活下去,让这个孩子活下去,直到……利刃成型的那一天。
*
梅若雪腹中的胎儿,在新朝权力顶峰的强制庇护下,得以存活、生长。
一日清晨,内侍如往常般捧着轩辕烬的朝服候在寝殿外,却见轩辕烬抬手制止了他们。
他破天荒地转向安静立于金笼边的梅若雪,“过来,替朕更衣。”
晨光中,梅若雪缓缓转过身,那双沉寂的眸子深处,没有拒绝,也无法拒绝。为了腹中孩儿能平安降生,任何屈辱,他都得承受。
他缓步走过去,接过内侍手中沉重的玄色龙袍。轩辕烬展开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梅若雪垂下眼帘,纤长的手指沉默地为他系上繁复的衣带。
从那天起,轩辕烬默许了梅若雪的存在不再仅仅局限于夜晚的金笼,而梅若雪,则为了那唯一的目的,戴上了温顺的面具。
此后,新朝的宫宴、祭祀、乃至一些非核心的朝会,群臣们惊愕地发现,那位曾被锁于金柱的亡国太子,如今竟时常安静地伴随在暴君身侧。
梅若雪依旧沉默寡言,但穿着得体,举止间虽清冷,却再无最初的反抗。轩辕烬偶尔会侧首与他低语一两句,他或微微颔首,或极轻地回应。
表面上,他们竟真像一对“恩爱”夫妻。
无人不知这一切都是假象。
朝臣们看到的是枭雄对玩物前所未有的荣宠与掌控,以及那玩物为了生存和孩子做出的妥协。他们私下议论着君王的荒唐,更警惕着那日益长大的“祸根”。
*
初春皇家祭典,仪仗煊赫,百官随行。
梅若雪因身体沉重,被特许乘坐步辇跟随在御驾之后。行至一处陡峭石阶,抬辇的宫人中,一人脚下一滑,伴随着一声惊呼,整座步辇瞬间失去平衡,朝着石阶一侧倾覆而去!
一道玄色身影如疾风般掠至!轩辕烬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弃了御辇,一把揽住即将摔落的梅若雪,旋身稳稳落地。
梅若雪惊魂未定,苍白的脸埋在轩辕烬的胸膛前。
“查!”轩辕烬的声音冰冷刺骨,“今日所有当值宫人,一律严惩!抬辇者,斩!”
这场意外的结果,是数十颗人头落地。轩辕烬用最血腥的手段,宣告了梅若雪的“不容有失”。
轩辕烬踏入金笼的次数多了些,有时甚至只是枯坐半晌,批阅奏章,或是独自对弈。
梅若雪依旧沉默,或倚窗远眺,或抚腹静坐,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和谐”。
一晚,烛火摇曳,轩辕烬批完最后一本奏折,揉着眉心,开口:“今日朝上,又有人旧事重提。”
梅若雪抚摸着腹部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们说,此子出生,应送入军中为质,或远封边陲,以防后患。”
梅若雪的心收紧。
良久,轩辕烬忽然低笑一声,起身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他伸出手,抚上那圆润的弧线。
“朕拒绝了。朕的孩子,自然要留在朕的眼皮底下。朕要亲自教他识文断字,教他骑射兵法……看他能长成何种模样?”
梅若雪闭上眼,这个男人,不仅要他的身子,要他的顺从,如今,连他孩子的未来,也要一手掌控、扭曲。
或许是那次惊吓,或许是积郁成疾,梅若雪在孕中后期病倒了,高烧不退,胎象不稳,太医院束手无策,暗示可能母子难保。
金笼内药气弥漫,梅若雪昏沉间,只觉得一只冰冷的手始终紧握着他的手。耳边似乎有人一遍遍低吼:“梅若雪,你敢死试试!你若敢死,朕便让所有俘虏统统陪葬!”
或许是这强烈的威胁起了作用,或许是梅若雪内心深处不甘的恨意支撑,几日后,他竟奇迹般地挺了过来。
自他病愈后,轩辕烬对他的宠爱便以一种近乎癫狂、毫无节制的方式展现出来,其程度之深、之奢靡、之悖谬,彻底震惊了整个新朝。
轩辕烬下旨,梅若雪见君可不跪,宫中一切仪仗,除帝王规制外,皆可仿皇后制度。
他所居住的金笼被再次扩建,与其说是囚笼,不如说是一座用黄金、明珠、暖玉堆砌而成的华美宫殿,其内引温泉水为池,四季鲜花常开不败,奢靡程度远超历代宠妃的寝宫。
更有甚者,轩辕烬竟命工匠拆毁了鄢国旧宫几处标志性的殿宇,将那些承载着梅若雪童年记忆的梁柱、雕栏,运至新朝,在他的金笼旁原样重建,美其名曰“解其思乡之苦”。
每逢梅若雪稍有不适,或仅仅是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倦怠,轩辕烬便如临大敌。太医院须十二时辰待命,天下奇珍药材如流水般送入金笼。
一次,梅若雪偶然提及某种产于鄢国极北苦寒之地的冰莲,气味清冽,能宁神静心。
不过随口一言,三日后,便有八百里的加急快马,带着以冰匣封存的、绽放正盛的百株冰莲,送至梅若雪面前。为此番折腾,累死的骏马不下十匹。
更有传言,为博梅若雪一笑,轩辕烬曾于寒冬命人在一夜之间,用丝绸与珍宝在御花园中搭建起一座巨大的“春色”,内植无数反季花卉,只因梅若雪曾说过一句“怀念鄢国春日”。
渐渐地,轩辕烬不再允许任何外臣,甚至部分宗室亲王私下窥见梅若雪的面容。所有送入金笼的饮食用具,必经数道严苛检验,由心腹太监亲自试毒。
梅若雪周身伺候的宫人,皆被灌下哑药,确保不会多言,且每隔半月便更换一批,以防有人生出异心。
他甚至在梅若雪的脚踝上,系上了一条极细、却坚韧无比的金链,链子上缀着铃铛,另一头则掌握在他自己手中,美其名曰“怕你梦魇惊厥,朕能及时知晓”。
这份宠爱也延伸至朝堂,若有臣子奏本中稍有涉及“前朝余孽”、“子嗣隐患”等语,轻则被轩辕烬当场掷还奏折,厉声呵斥,重则罢官流放。
他开始在一些无关紧要的政务上,询问梅若雪的意见,虽然梅若雪多数时候只是沉默,但帝王这种姿态本身,就已让群臣感到无比荒谬。
这番“无上宠爱”,在外人看来,是枭雄彻底沉溺于温柔乡的昏聩之举。但在梅若雪眼中,他如同被供奉在神坛上的祭品,享受着极致的荣华,也承受着最彻底的束缚。
*
时光荏苒,那个在无数争议与极端“宠爱”中降生的孩子,已然半岁。但对于梅若雪而言,父亲这个身份,却空洞得只剩下一个称谓。
自孩子呱呱坠地那一刻起,他便被乳母和轩辕烬精心挑选的心腹宫人即刻抱离产房,安置在守卫森严的另一处宫殿中。
半年来,他未曾听过一声孩啼,未曾见过一面,甚至连孩子是男是女,健康与否,都只能从宫人只言片语或轩辕烬偶尔“恩赐”般的告知中艰难拼凑。
轩辕烬依旧时常留宿金笼,对他展现出无尽的“宠爱”,赏赐如流水,却绝口不提让孩子与他相见。
他这才彻底明白,帝王的手段何其高明,将他与他的骨肉隔绝,用时间和距离磨灭血缘的纽带,这样长大的孩子,眼中只会有一个至高无上的“父皇”,又如何会知道那被刻意掩埋的仇恨?
这一夜,又是一场例行公事般的温存后,梅若雪背对着轩辕烬,就在轩辕烬准备起身离去时,他转过身,拉住了轩辕烬的衣袖。
这是半年来的第一次,他主动碰他。
轩辕烬垂眸看着那只手。
“陛下……”梅若雪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求您……让我见一见孩子,哪怕只是一眼。”
轩辕烬静静地看了他片刻,“想见孩子?”
他急切地点头,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
轩辕烬俯下身,靠近他,“可以。不过……朕要你,像真正渴求朕一样,主动一次。“
梅若雪的脸血色褪尽。
主动献媚,主动承欢,这比被动的承受更加践踏他仅剩的尊严。但想到那未曾谋面的孩子,想到那软糯的模样可能早已忘了生父的气息,他屈服了。
他缓缓闭上眼,再慢慢睁开,然后伸出颤抖的手臂,环上轩辕烬的脖子,主动送上了自己的唇。
轩辕烬享受着他的献祭,享受着他为了另一个男人的孩子,而不得不取悦自己的快感。
日上三竿,梅若雪瘫软在凌乱的床榻上,望着帐顶。
轩辕烬满足地起身,慢条斯理地穿着衣服,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起来,穿好衣服。”
梅若雪强撑着酸软的身体,胡乱披上外袍,轩辕烬并未带他离开金笼,而是领着他走到了大殿内侧一扇从未开启过的窗前。
打开窗,窗外对着的,是另一座宫殿精心布置的暖阁。此时,乳母正抱着一个裹在明黄色锦锻里的婴孩,在暖阁内来回走着。
距离有些远,梅若雪只能模糊地看到那婴孩粉嫩的脸和挥舞的小手。但仅仅是这样一瞥,那血脉相连的感觉已让他心如刀绞,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就在此时,轩转烬却抬手,“啪”地一声关上了窗户,并上锁。
“看也看过了,安心待着吧。记住,你能看到他,是因为朕的恩赐,他过得好与不好,也全在朕的一念之间。”
说完,转身离去,留下梅若雪一个人僵立在冰冷的窗前。
*
数日后,一场盛大的宫宴举行。
这次宴会非比寻常,邀请了新朝重臣、归附的诸侯以及各国使节。
大殿内觥筹交错,歌舞升平,极尽奢华。
梅若雪,也被命令盛装出席,坐在了轩辕烬的御座之旁,一个无比显眼,也无比尴尬的位置。
他身着华服,低垂着眼,尽可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时,轩辕烬忽然放下酒樽,侧过头,目光落在梅若雪面前那碟水晶糕点上。
他并未看梅若雪,声音却带着笑意:“你这碟点心看着不错。”
一瞬间,大殿内的喧哗声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御座之旁。
轩辕烬见梅若雪不动,身体微微后靠,看着他,“怎么?不愿服侍朕?”
梅若雪微抬眼,看到席间某些旧鄢臣子痛心疾首地别过脸,也能看到新朝权贵们脸上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伸向那碟水晶糕,拿起一块,僵硬地转过身,面向轩辕烬。
轩辕烬并不伸手去接,只是微微张开了嘴,泪水在梅若雪眼眶中打转,他强迫自己稳住颤抖的手,将那块糕点,缓缓地递到了轩辕烬的唇边。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连乐师的演奏都不知何时停止了。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惊人一幕,亡国的太子,在天下人面前,如同婢妾般喂食覆灭他国家的仇敌。
轩辕烬满意地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小口糕点,细细咀嚼,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伸出手,用指腹极其暧昧地擦过梅若雪泛红的眼角涌出的泪。
“很甜。”他笑道,“有心了。”
梅若雪极轻地开口:“陛下喜欢的……不是糕点的甜吧?”
轩辕烬眉梢微挑,来了兴致,等待他的下文。
梅若雪忽然向前倾身,如同要献上一个吻,唇几乎贴上轩辕烬的耳廓。这个动作引得侍卫们瞬间握紧了刀柄,轩辕烬却抬手制止了他们。
然后,他听见梅若雪缓缓道:“是亡国太子亲手奉上的,才让这糕点……格外香甜,对么?”
轩辕烬看着他。
突然,梅若雪垂下的另一只手,从宽大的袖袍中滑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簪,那簪头淬着一点幽蓝,他并未刺向近在咫尺的仇敌咽喉,因为那注定失败。他用尽全身力气,反手将银簪狠狠刺向自己的心口!
“噗”的一声轻响,是利器没入血肉的声音。
血,瞬间在他的衣袍上晕开,如同一株绽放的红梅。
梅若雪的身体软了下去,被轩辕烬的手臂揽住。
他倒在仇敌的怀里,仰头看着轩辕烬第一次出现裂痕的面容,嘴角扯出一抹极致惨淡的微笑。
“那……陛下……现在……”他每说一个字,都有血沫从唇角溢出,“还觉得……甜么?”
他的目光开始涣散,“这……才是……我……真正……要献上的……”
那只曾为他拭泪、也曾覆灭他家园的手,徒劳地想要按住那汹涌的血洞。可生命正随着温热的血液,从轩辕烬的指缝间飞速流逝。
梅若雪的眼睫缓缓合上,最后一滴泪,终于滑落,混入血泊,再无痕迹。
大殿依旧死寂,唯有风穿过高堂,带着血腥气。
轩辕烬抱着怀中迅速冰冷下去的身体,僵在原地。
他赢了天下,赢了仇敌的屈身侍奉,却在此刻,用一个最惨烈的方式,被一个亡国太子,将了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军。
他得到的“驯服”,在抵达顶点的瞬间,化作了永不可得的彼岸花。
“甜?”
那滋味,从此蚀骨灼心,成为他权倾天下生涯中,唯一无法愈合的伤口。
*
二十年后。
新朝的统治早已固若金汤,曾经的鄢国也彻底成为了史书上一页模糊的记载。
唯有那座空置多年的金笼,依旧矗立在帝王寝殿之侧。
轩辕烬端坐于轮椅之上,此刻正带着审视的意味,俯瞰丹墀之下恭敬跪拜的年轻王爷。
他身形挺拔,面容俊美,眉眼间的清冷轮廓,与他记忆深处那张脸,几乎如出一辙。尤其是低垂眼眸时,那一种疏离又隐忍的气质,更是像了十成。
这便是梅若雪和元戟的孩子,轩辕烬将他养大,赐名轩辕昭。
轩辕烬给了这个孩子尊荣,将他封为宸王,地位尊崇,却没有实权。他亲自教导他文治武功,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变得越来越像那个逝去的人。
“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轩辕昭的声音清朗沉稳,礼仪无可挑剔。
轩辕烬凝视着他,目光似乎穿透这具年轻的皮囊,看到了另一个灵魂。
他挥了挥手,“平身吧。朔儿,此番游历,朕的江山……可还入眼?”
轩辕昭依言起身,姿态恭顺,清俊的脸上甚至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儿子对父亲的敬慕。
“回父皇,儿臣此番游历,方知天地广阔。我轩辕氏江山,真是万里如画,气象万千!尤其是那鄢川之险、云梦之泽,更是鬼斧神工,令人心折。儿臣每每见此壮丽山河,便深感父皇平定四方、开创盛世之不易与伟业!”
这每一句由衷的赞美,落在知情者耳中,都哑然失笑。
鄢川之险,那是他父尊梅若雪的故国天堑,如今成了轩辕氏炫耀的资本。
云梦之泽,曾是他生父云戟将军策马扬鞭的地方。
万里江山,这本该有一半流淌在他血脉里的归属,如今却被他当做外族的恩赐来感激涕零。
轩辕烬看着台下那张与梅若雪酷似的脸,听着他用清朗的声音,说着最诛心的话。
这江山,他抢来了。
这人,他养大了。
大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这对天家“父子”。
一个在龙椅上,用尽余生品尝着胜利与失去交织的苦果。一个在丹墀下,顶着与亡父酷似的面容,恪守着臣子的本分。
轩辕烬看着那张脸,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在金笼里,用冰冷目光望着他的亡国太子。
他得到了什么?
一个用江山和强权换来的、酷似故人的影子,一声声恭敬却毫无血缘关系的“父皇”。
他失去了什么?
或许,在梅若雪将银簪刺入心脏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一无所有。
这江山万里,这俯首称臣的“儿子”,都成了映照他最终孤寂的镜子。
甜?
呵。
他闭上眼,这滋味,果然蚀骨灼心,至死方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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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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