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沈砚舟中午下工顺道买了菜回来,推开院门,看见院里头晾着一排还在滴水的衣服。
听到开门声,俞盼从厨房出来,一眼瞧见沈砚舟手上提着的猪五花。
俞盼瞅着肉眼睛都亮了,围在沈砚舟边上转。
“属老虎的你。”沈砚舟笑骂他一句,舀了勺水洗手,“饭煮好了?”
俞盼点头,比划:“刚刚把米饭捞起来蒸,你就回来了。”
“那我回来得还真是时候。”沈砚舟擦干手,拖了张矮凳坐在厨房门口择菜。
他们这的人煮饭大都是先把米放锅里煮熟,再捞到竹篮上放锅里蒸,这样做出来的米饭很干爽,不会黏唧唧的。
按他们家的习惯,本该是俞盼做好饭菜,等着下工的沈砚舟回家就可以吃饭,这样效率最高。
沈砚舟不让俞盼碰,平时蒸米饭还行,因为煮饭花的时间长,要是等沈砚舟下工回来再煮,就没什么时间休息了。
但俞盼要炒菜就不行了。
原因很简单,沈砚舟怕他掌勺就管不住嘴,说难听点就是怕俞盼自己煮饭偷吃。
他不担心俞盼饿着,他就怕俞盼把自己撑死。
柴火灶火力旺,一荤一素俩菜,十分钟不到的功夫俩菜就炒好了。
沈砚舟还趁着余温煎了俩鸡蛋。
饭桌上,俞盼把肉和鸡蛋叠着夹起来吃,吃得直眯眼睛。
“还是你做的饭好吃。”俞盼冲沈砚舟比划。
沈砚舟笑了声,“慢点吃。”
“我已经够慢啦。”俞盼夹着肉蛋往嘴巴里塞,他说的是真的,沈砚舟做饭确实很好吃。
普普通通的红薯粥经过他的手,都变得格外香甜,俞盼觉得沈砚舟做饭甚至比沈叔沈婶都好吃。
想到这儿,俞盼在心底偷偷跟沈叔沈婶道了个歉,没有说他们做饭不好吃的意思,只是沈砚舟做的饭更香。
吃完饭,沈砚舟收拾好碗筷,顺手把院子里还在滴水的衣服拧了,接着是午睡。
被子早上刚晒过,软乎乎的还带着股阳光的味道,俞盼窝在沈砚舟怀里没几分钟就睡着了。
沈砚舟也慢慢阖上眼。
没睡多久,就被外边的骂声吵醒。
沈砚舟听了会儿,猜出来了阿奶骂的什么了。
大概就是骂哪个杀千刀的大早上烧芒萁,芒萁灰都飘到她家棉被上了。
溪山村冬天出太阳的日子少,每回出太阳,大家伙总要洗洗晒晒,很少有人生火,不然脏了晾晒的东西。
他突然想起厨房柴堆那半扎芒萁。
低头看着怀里睡得像小猪的俞盼,沈砚舟没忍住在他面颊上捏了把,“真坏啊你。”
俞盼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看见卧室门掩着,房间内一片昏暗,这让他有点儿恍惚,分不清今夕何夕。
以至于推看门看见沈砚舟坐在堂屋编竹篮时还吓了一跳。
俞盼看了眼挂钟,三点,这个时间点沈砚舟不应该在家才对啊。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沈砚舟手里编着篮子的动作没停,头也不抬地说:“昨晚说天晴了就带你去□□联,今天天晴了,中午下工前就去请了假。”
俞盼蹙着眉头回想,昨晚沈砚舟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有点迷迷糊糊了,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儿。
沈砚舟也不指望他能想起来,把手里的东西往桶里一搁,起身把干活用的围裙解了,指着桌上的搪瓷缸:“喝点水,等会儿出去。”
俞盼点点头,端起搪瓷缸抿了几口水,水的温度刚好。
-
溪山村虽说是个村子,但它比周围几个村子大上两圈,人也更多。
就因为前几年有老板看中了山里的空地,在那儿建了间烟花鞭炮厂。
鞭炮厂建起来得招工,这年头村里人哪有什么正经工作,一听说招工周围几个村就都来看了。
等鞭炮厂正式开工,溪山村离鞭炮厂最近,也成了厂里工人落脚的地儿。
不少外乡人拖家带口地迁到附近住,村里的路慢慢修宽,也开始有了小集市。
往常每逢农历十五就是集,现在临近过年,出去打工的人都开始往家赶,也不管什么日子了,小集的摊子天天都摆着。
等俞盼喝完水,哥俩揣着钱去□□联。
俞盼不爱出门,沈叔他们在时,晚饭后会跟着他们出去走走。
但自从沈叔他们走后,俞盼就很少出去了,除非是沈砚舟带着他,不然他都待在家里捣鼓看书。
冬日下午的阳光照样暖和,俞盼挨着沈砚舟往小集走,才到路口就看见架着个棚,棚边挂满春联的小摊。
摊主还在埋头写春联,等他们走过去,就丢给他们一句“随便看,看上了我给你叉下来。”
俞盼抬头,细细看着挂起来的春联,沈砚舟站在他边上,俩人在摊子里转了一圈,俞盼没找着他想要的,于是扯了扯沈砚舟袖子。
“老板,”沈砚舟出声,“我们要现写。”
“现写加五毛。”
“行。”
摊主在桌子另一边摊了红纸,抬头问:“写什么?”
“春满人间百花吐艳,福临小院四季常安。”
俞盼攀着沈砚舟的手紧了紧,这对联从他到沈家开始,一直看到长大。
小时候看不懂上面的字,他就缠着沈砚舟,问他这两句话写得是什么意思。
沈砚舟当时也才小学,就很直白的跟他说了。
“在春满大地,百花盛开的时候,福气降临我们的小院,家人四季平安。”
俞盼牢牢记住了。
-
院子里传来敲门声。
俞盼从门缝往外看,见站着个大婶,手上端着饭。
他赶紧把门开了。
“是俞盼吧?”大婶问。
俞盼点头。
“我是山脚那边儿,这饭是你哥让我捎的。”大婶把手里的碗递过去。
俞盼眨眨眼,又去厨房拿了个大瓷碗出来,一手端着碗,一手在饭和空碗之间画了个半圆。
很简单的手势,大婶也猜到他什么意思,于是把碗里的饭菜倒过去。
大婶看着眼前这孩子,小脸白生生的,眼睛很圆溜,看着就讨喜,离开前又忍不住从兜里拿了颗糖给他。
他哥还给了糖?俞盼有些惊奇,前几天吃过奶糖了,沈砚舟一般不会让他吃太多糖的。
“家里小孩吃的零嘴,拿着吧,”大婶笑笑说,“不拿碗也可以,你哥本来说明天给我送来。”
原来不是他哥给的。
俞盼摇摇头,表示自己不要糖,又朝大婶鞠了几下躬,表达感谢。
目送大婶走远,俞盼才把院门关上。
看着碗里的饭菜,俞盼知道,和去年一样,沈砚舟从今天开始,一直到年三十,是真正的早出晚归了。
中午没空回来,只能托人给自己送饭。
俞盼叹了口气,手掌无意识地按在胃部。
那里传来一阵熟悉的,难以言喻的钝闷感。
这感觉不上不下,既非饥饿也非饱足,却实实在在地拖累着沈砚舟。
想到这,俞盼一股无名火猛的窜上来,他又受不了似的狠狠捶了自己的肚子几下。
没用的胃!
太不争气了!
饿不饿饱不饱都感觉不到!
沈砚舟这么忙还要操心这个!
发泄似的捶打过后,俞盼心底却涌出一股更深的无力感。
他确实什么也做不了。
在沈砚舟刚去鞭炮厂当学徒的时候,俞盼也做过编竹篮竹笼这一类的小东西去小集市上卖。
村里人基本都知道他们家的情况,心里面觉得这俩兄弟可怜的同时也不会去说些什么,有时候还会专门找俞盼定制竹篮。
可一些流氓地痞就不一样了,见他一小孩摆摊,生意看着还蛮不错,就上门找茬儿。
买了个竹篮,第二天就找他赔钱,说他卖的竹篮都是坏的,不赔钱就不让摆。
人都是欺软怕硬,也大多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
正常人面对这些刁难还能吵一吵,偏偏俞盼是个哑巴,吵都没办法吵,钱是不可能给的,只能把剩余几个竹篮赔给地痞。
地痞得了竹篮,转手就卖给别人了,还威胁俞盼给他编十个竹篮,下次赶集没带够有他好果子吃。
沈砚舟下工后听说了,当晚背着砍刀去地痞家。
之后沈砚舟就不让他去摆地摊了,只让他在家好好看书,等条件好点了就送他上学。
后面条件真的慢慢好起来了,俞盼也没能去上学,因为那会儿他聋了。
大概聋了两个月,沈砚舟带着他把附近卫生院跑了个遍,说不清是哪副药起了作用,俞盼的耳朵又慢慢能听见了。
最后沈砚舟去学校买了教材,让他在家自学。
满打满算这些事不过是这两年发生的,现在俞盼回想起来,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
年三十,鞭炮厂干完这天就正式停工,假期一直放到正月十二。
下午厂里管饭,沈砚舟吃饱把饭盆洗净,归置到食堂统一放饭盆的架子上。
才出食堂就看见刘威站在厂房门口,见着他就挥了挥手。
“小舟啊,叔跟你说个事。”刘威揽着他的肩,走到厂房旁边的树下,语气带着点斟酌:“厂里前阵子在白溪那边建了间分厂。”
刘威搓了搓手,声音压低了些,“那边配火药缺个带学徒的师傅,规模不大,但工钱比这边多三十,叔想着……让你过去顶一阵。”
沈砚舟垂着眼听着,指尖摩挲外套袖口磨出的毛边,这处毛边软乎乎的,俞盼平时总爱捏着玩。
等刘威说完,他才抬眼,只见刘威眼神躲闪,不自在地着瞟向远处。
白溪和溪山村离得不近,带学徒又费心劳力,厂里的老师傅都找借口推了。
关键是这俩地距离不是一般的远,坐车都得两天,就算工钱多三十,也很少有老师傅愿意跑这么远的。
“嗯,叔,我去。”沈砚舟应得干脆,“什么时候走?”
刘威没想到沈砚舟答应得这么痛快,愣了下才笑起来,拍着他的背连说:“就知道你小子靠谱!跟你爸一个性子!叔这就报你名字,过了正月就能走”
沈砚舟点点头,站在树下,看着刘威脚步轻快地往办公室那边走,背影很快消失在厂房拐角。
山里的风冻人,沈砚舟抬手摸了摸袖口的软毛边,这儿被俞盼捏得久了,摸起来格外顺滑,心里那块绷紧的地方也慢慢松开。
恍惚间,沈砚舟想起爸妈出事的那段时间。
高中是住宿,他知道消息时,爸妈已经出事三天。等他赶回家,只见着刚挖出来,躺在地上,被布盖着的父母的遗体。
还有呆楞坐在遗体旁的俞盼。
邻居凑过来小声跟他说,俞盼这几天不吃不喝不睡也不理人。
就这么沉默着办完了丧事,爸妈下葬那天夜里,俞盼才像晃过神来,抱着他眼泪一汩一汩地流
为了给父母体面下葬,他们几乎把家里积蓄用完,也是在那时刘威找上了他。
是刘威把他领进鞭炮厂,手把手教他配火药。
这份恩,他得接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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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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