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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第5章

鞭炮厂停工前会把工钱结清,沈砚舟到办公室时,队伍已经排得老长。

等了大概半小时,到沈砚舟了。

会计老张把分成三份的钞票和装钱的信封递过去,“小沈,点清楚。月薪七十,加班十天二十,岗位风险津贴一百九,总共二百八。”

这是固定的程序,谁都这样,沾上钱的事儿,不算清楚对哪一方都不好。

沈砚舟指尖捻过钞票,当着老张的面重数一遍,确认无误后,把钱塞进信封贴身收好,“没少,谢张叔。”

走出厂门,夕阳斜挂在山尖,山里的风裹着寒气往人骨缝里钻。

沈砚舟加快脚步,推开自家那扇褪色的木门时,脚步忽然顿住,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俞盼正蹲在院墙边,跟前是前几天买回来的两只芦花鸡,本来有三只,小年那天杀了一只炖汤。

鸡这会儿被竹篱笆圈在墙根,一只正伸着脖子啄篱笆,俞盼盯着它,突然抬起手,用指节在篱笆上“笃笃”敲了两下。

鸡被吓了一条,缩着脖子往后退半步,俞盼撇起嘴角,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

听到门响,俞盼猛地抬头,见是沈砚舟,他站起身,双手飞快比划:

“哥!我刚烧好一锅热水!滚烫的!”

沈砚舟没没动,几步走到他面前,抬手覆上他的额头,掌心传来的温度正常,指尖在俞盼太阳穴轻轻按了下,才开口:“还难受吗?头晕不晕?”

俞盼没躲,只是在沈砚舟要收手时,用额角在他手背上蹭了蹭,摇着头比划:“不晕了,我醒了之后喝了好多热水,水壶都被我喝空了。”

沈砚舟“嗯”了声,脱了沾灰的外套挂在堂屋挂钩上,卷起袖子径直走向厨房。

俞盼跟过去,从碗柜里摸出个粗瓷碗,又去灶台那边舀了一小勺盐。

这是用来接鸡血的。

年三十杀鸡敬神,是溪山村延续了不知多少代的老规矩。

沈砚舟本来打算上工前把这鸡杀了炖好,可清晨他醒来时,怀里的俞盼热烘烘的像个火炉。

往他额头额头一探,手背传来的温度让他心头一紧。

找出体温计量体温,一看温度已经38.7。

俞盼冬天总爱感冒发烧,晚上睡前好好的,清晨就能烧迷迷糊糊,所以他家退烧药是备着的。

沈砚舟哄着他吃完药,隔会儿就喂杯热水,等俞盼温度降下去,也到了上工的点。

他给床上的俞盼掖好被角,叮嘱他多喝水,便匆匆往厂里赶。

冬天天黑得早,五点不到太阳就没了,天色一下暗了下来。

村里多数人家已经拜完神,这会儿要么在吃年夜饭,要不就是围着灶台忙活准备年夜饭。

过年是溪山村最热闹的时候,外出打工的人回来了,坐着板凳抱着火笼在门口聊天,小孩捏着摔炮满村乱窜,狗也一天到晚叫个不停。

沈砚舟从厨房出来,手里握着把磨得锃亮菜刀,俞盼跟在沈砚舟身后端着碗。

等沈砚舟一手按住挣扎的鸡,另一手扬刀,俞盼马上把碗凑到鸡脖子底下。

温热的鸡血汩汩流入瓷碗,带着浓重的铁锈味。俞盼端着碗的手很稳。

他屏住呼吸,睫毛颤了颤,微微别开脸,但眼睛还是忍不住往碗里瞟。

沈砚舟将杀好的鸡放进热水里烫毛,俞盼搬了个小矮凳坐下,手里捏着拔毛用的夹子等着。

厨房昏黄的灯光漫出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院里的泥地上,头挨着头,腿挨着腿。

沈砚舟手劲儿大,不怕烫,直接上手扯掉粗毛,动作利落。俞盼捏着夹子,仔细拔那些细绒毛。

偶尔遇到一根顽固的小绒毛,俞盼拔不下时,沈砚舟便会接过夹子,指尖一拧就把毛揪下来。

等处理完鸡,天已经全黑了。

把掏空内脏的鸡整只放进铁锅里炖着,沈砚舟又点燃另一个灶,抓了把糯米粉加水搅匀,开始熬贴春联要用的浆糊。

俞盼坐在灶膛前,看着跳跃的火苗,眼神有些发怔。

他手里捏着根细柴,无意识地往灶膛里捅了捅,火星子“噼啪”一声溅起来,映得俞盼脸上忽明忽暗。

外面是喧天的热闹,屋里是他们俩的忙碌,又是一年了。

往常用来吃饭的方桌,被沈砚舟挪到了正对着大门的位置,成了临时的供桌。

把炖好的鸡放进铁盆,香烛点燃,五碗糯米饭,三只茶杯,五只酒杯依次摆好,这时外面传来了零星的鞭炮声,噼啪响着。

俞盼拿起酒壶,小心地给酒杯斟到半满。

沈砚舟站在供桌前,双手合十,垂着眼帘,声音不高却清晰:“爸,妈,过年了。家里挺好的,我和盼盼也都好,今天炖了鸡,蒸了糯米饭,你们…吃点。”

俞盼站在他身侧,和沈砚舟一样,双手合十,虔诚闭上眼。

他没法说话,只能在心底一遍遍默念,“我和哥…都很想你们。”

鼻腔忽然发酸,俞盼用力眨了眨眼,把湿意憋回去。

他想起被沈叔沈婶抱回去那天,下着好大好大的雨。

沈叔从草棚里抱起脏兮兮的他时,身上混着雨水和泥土的味道。

想起了沈婶用温热的毛巾擦干净他的脸,笑着说他真俊。

还有沈砚舟端给他的那碗冒着热气,加了糖似的红薯粥,那是他吃过最甜的东西。

屋子静得很,只有香烛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过了好一会儿,沈砚舟先睁开眼,添满茶酒,烧了纸钱,又点了鞭炮,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呛得人鼻尖发痒,俞盼没忍住打了俩喷嚏。

关上门,沈砚舟把供桌上的鸡撤下,切块回锅炒热,又炒了盘青菜。

两人的年夜饭摆在堂屋的桌上,一荤一素,两碗糯米饭,都热腾腾地冒着白气。

吃完饭就开始贴春联,沈砚舟站在梯子上,俞盼在底下扶着,配合着把红底黑字的春联贴得端端正正。

洗了澡,俞盼站到书柜前挑书。

吃饭时沈砚舟说晚上陪他看书,俞盼特意想挑本自己看不太懂的书。

还没挑好,沈砚舟洗完澡出来了,手里拿着个信封递给他。

俞盼眼睛倏地亮了,从床底掏出个小木匣子,脱鞋爬上床。

木匣是沈婶生前给他做的,盖子那个歪歪扭扭的“盼”字是他自己刻的。

俞盼把被子推到一边,盘腿坐好,神情严肃得像在做什么大事。

他先将木匣子里的钱一股脑倒床上,又小心翼翼地把信封里的钱拿出来。

然后分门别类地整理:十块的放一处,五元的放另一处,两元、一块的再放好,而且严格按照新旧排序。

零散的毛票则倒进小钱包里,留着平时卖盐打酱油用。

沈砚舟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他数。

一沓不算厚的钱,俞盼数了两遍,确认没数错后,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五百!整整五百块!”俞盼朝沈砚舟用力比划着,比划完了还把脸埋进钱里面蹭。

“脏。”沈砚舟捏捏他的脸,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小财迷。”

俞盼笑得眼睛弯弯的,也比划着回怼:“我就是小财迷。”

完了他指着床上的钱,“我第一次见这么多钱,还是我们的钱。”

五百块,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笔巨款了。

沈砚舟看着俞盼高兴的模样,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涨。

他抬手揉了揉俞盼的发顶,声音沉了沉:“盼盼,哥有件事想跟你说。”

俞盼见他神色认真,立马把钱小心摞好放进木匣,还不忘用手指把边角;捋平,才凑过去挨着沈砚舟靠在床头,脑袋抵着他的肩膀,眼神专注地看着他。

“刘叔今天跟我说,”沈砚舟斟酌着开口,语速不快,“厂里在白溪镇开新分厂,缺个带学徒的师傅,想让我过去,我答应了。”

俞盼的眼睛睁大了些,手指下意识抓紧了沈砚舟的袖口,比划里带着点儿慌,“不带我去吗?”

“当然带你。”沈砚舟顿了顿,刚想比划着问他愿不愿意,俞盼啪地一下拍掉他的手,眼睛瞪得圆圆的,“我肯定跟你走,你想把我扔这儿?”

沈砚舟还没来得急开口,就看见俞盼在那自顾自地比划:“哥,你不在我会死得很快。”

“大过年的,胡说什么。”沈砚舟攥住他的手指,让他对着空气呸了三下。

俞盼乖乖呸完,抱着沈砚舟胳膊不撒手,脑袋在他肩上蹭来蹭去,反正意思就是你去哪我去哪,别想赖掉我。

两人就这么静静抱着,沈砚舟低头,能看到俞盼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小小阴影,“盼盼,没什么想问的?”

俞盼脑袋歪了歪,想了一会儿,似乎终于想到一个,于是比划:“白溪镇,远吗?有我们村到镇上那么远吗?”

“嗯,挺远。”沈砚舟点头,“听说要坐两天车。”

俞盼比了个“哦”的手势,又安静了。

只是手指地绞着沈砚舟的衣角,这是他想事情时的习惯,手里总要玩点什么。

他想的问题也很简单,他们村到最近的镇上走路要一个半小时,坐车要两天是多远,他没概念,也想不明白。

毕竟他没去过很远的地方,只是觉得应该是要走很久很久的路。

“盼盼,怕吗?”沈砚舟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

俞盼立刻直起身子,用力摇头。

他看着沈砚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比划:“你在,我不怕。”

比划完他顿了顿,像是怕沈砚舟不信,又重重比划了一遍,还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在,我就不怕。我在,你也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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