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长野抱着陈牧乐颠颠地上前,裴渡司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姥姥揉了揉他们俩的头:“先进屋里。”
裴渡司闻言目光微顿,他意识到姥姥有话要说。
……看来是出了什么事才那么晚回来。
一老一少的表情都恍若深潭,令人难以捉摸,连午时的阳光都显出了几分凉意,唯独站在他们中间的红发青年依旧一脸傻乐的模样,抱着狗哼歌。
裴渡司瞥了他,少见的没有想嘲讽的**,真心实意开始忧心起青年的大脑,是不是真出问题了。
算了,等回去后,带去医院看看吧。
念头刚起,他的手臂便被戳了戳,那人笑得贼兮兮的:“嘿嘿,阿司,你看你后脚跟。”
裴渡司转头去看,发现裤腿被一只小鸡仔咬着,那小鸡仔就挂在空中晃荡,乍一看就像个毛绒挂件。
“很可爱嘛,阿司。”红发青年抱着大狗,笑眯眯地说。
这是在挑衅吗?
裴渡司俯身把小鸡仔从自己裤腿上抓了下来,就要往鸡群里丢,忽然手臂一转,直接把小鸡仔放到陈牧头顶,与牧长野面面相觑。
牧长野盯着面前黄澄澄的小鸡仔,眼珠往中间聚,险些盯成斗鸡眼。
小鸡仔头猛地一转,尖尖的喙往青年鼻尖上一啄——
“!”牧长野登时就愣住了,鼻尖很快红了一个小点。
裴渡司缓缓勾起唇瓣,把准备啄第二下的小鸡仔拎了下来,这才慢吞吞地回敬:“很可爱嘛,田田。”
姥姥看着这俩倒霉孩子,暗自摇了摇头,反手把大门关上。
门一关,屋内的光线顿时暗了下来,鸟鸣声被阻隔在外,裴渡司嘴边的笑意骤然消失,目光落到姥姥身上。
姥姥倒是悠闲,她进了一趟厨房,把牧长野他们带回来的村民赠礼给重新整理了一遍。
悠闲的除了姥姥,还有一直在状况外的牧长野,他松开怀中的大狗,在柜子里翻出一包肉干。
他把一块肉干咬在嘴里,又拿出另一块递给裴渡司。
一个小时前才吃完午饭,裴渡司:“……”
他怀疑这人一天到晚脑子里只有吃的。
姥姥从厨房出来就看见两个年轻人排排坐在沙发上啃肉干,电视机还应景地播放着少儿频道。
这大学上的,返老还童啊。
她在心中感慨。
“你们一会也该去木屋一趟。”她说。
“啊?”沉浸在少儿频道的牧长野愣愣抬头。
裴渡司果断暂停节目。
客厅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他缓缓开口,语气平静:“是出什么事了吗?”
姥姥看了眼这位眼眸沉静的大孙子,她满意地点点头,再看向沉迷啃肉干的亲孙子,在心中叹了口气。
看来是娶不到老婆了。
她说:“你们的金奶奶死了,于情于理都该去见一面。”
“啊?”这次就连裴渡司也愣住了。
“就在今天早上十一点左右被人发现死在木屋附近。”姥姥补充。
木屋全称为守林人小屋,最初是守林,后来演变为救助站,帮助一些迷路的游客和救助国家保护动物,里面有简单的医疗设施。
裴渡司听到姥姥这话,他忽然想起早上在入口附近碰到的老人,心跳仿佛停了一拍。
不会那么巧吧……
他抬眼的瞬间对上了姥姥的目光,那一刻,心中的猜想被证实。
“话说——”
在一旁啃肉干的青年咽下嘴里的食物,舔了下唇瓣,抬起头:“金奶奶是谁啊?”
裴渡司一怔,他对这位奶奶也没印象。
姥姥坐在木椅上,慢条斯理地剥着橘子:“你们不记得也正常,那时候你们太小了,不过金秀,你们应该还有印象。”
她把橘子掰成两半,分给两个孩子。
“你们经常去找她玩,因为她会给你们分糖果……还有其他零食。”
这么一说,裴渡司就想起来了。
他嚼着橘子,甘甜的汁水在口腔中爆开,挤出了儿时的一点回忆,他记得是有那么一个人会和他们玩些幼稚的游戏,还会给他们带零食。
具体样貌早已模糊不清,难以辨认。
他想问问有没有什么照片,毕竟他都不怎么记得了,牧长野当然也——
“哦,金秀姐姐啊,她经常和我们一起玩!”
裴渡司倏然转头,青年一边吃着橘子一边说,澄澈的眼睛一眨不眨。
“金秀姐姐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当时暑假我们抓的鱼虾拿去城里卖,这事你还记得不?阿司。”牧长野用肩膀碰了碰裴渡司,“这就是金秀姐姐的主意,她把小鱼做成香酥小鱼干,河蟹也油炸成零食,可好吃了!”
牧长野的复述几乎事无巨细,连盛夏的蝉鸣声都模仿得惟妙惟肖,仿佛回忆是一场电影,在他脑海中播了一遍又一遍。
姥姥点头:“金秀跟着你们,是因为金奶奶怕你们这群倒霉孩子四处乱跑被卖了,才让她看着点。”
“尤其是你——”她指了指牧长野,“跟个野人一样,你金奶奶抱你的时候,四处乱蹬。”
牧长野嘿嘿一笑:“当时跟金奶奶不熟嘛。”
祖孙俩聊天少见的没有代沟,将过往时光一一道来,描绘得栩栩如生。裴渡司听了一会,恍然想起,他们口中那个风趣和蔼的老人与早上疯疯癫癫的怪人是一个人。
刹那间,他的意识如同抽离一般,从高处俯瞰这场过分熟稔的对话,就好像晚上要去对方家里吃饭。
而话中的主人公已然身亡。
不对劲。
浓浓的违和感在心中蔓延,这不是对待死者该有的态度。回忆里的主人公仿佛顶替了现实,现实那位则被抹除。
裴渡司的大脑仿佛突破了某种束缚,顺理成章地思考下去。
回忆对应虚假,死亡对应真实,如果死亡被抹除了,这意味着人的存在也被抹除、被遗忘,一个虚假的幻想将会在尸骸上立起……
裴渡司揉了揉眉心,高速运转的大脑蓦然冷却,清晰的思绪像被水洇开,渐渐模糊。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惊世骇俗的想法。
长长的眼睫半阖着,目光有些发散,阴影罩住的半张脸略显倦怠。
以至于,他没注意到身旁隐晦的视线。
牧长野笑着结束了与姥姥的聊天,也收回了落在裴渡司身上的目光。
他拉起裴渡司的手,对老人说:“姥姥,我们先上去了。”
陈牧没有跟着上楼,和老人待在一楼客厅,安静的客厅没一会便断断续续响起了节目的音效。
回过神来,裴渡司已经站在了卧室门口。
他偏过头,唇瓣翕动:“那些陈年旧事你是怎么记那么清楚的?”
青年依旧是大大咧咧地笑着:“记忆就在那,想一下不就有了?”
廊道尽头的窗户洒进一片金光,树影摇曳,光中的人影有些许模糊,光斑在他脸上游离,像无数只眼睛的重影,有那么一瞬间,裴渡司竟看不清牧长野的脸,视网膜被灿烂的金光填塞得令人一阵晕乎。
咔哒。
门把手的脆响拉回了他飘忽的意识。
“我说,阿司,你是不是该去休息了?”牧长野半身披着阳光,微微侧头看向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下眼睑,“黑眼圈还是很浓诶。”
“……”
青年拉了下眼眶,做出搞怪的表情:“这样下去,真就成永久式烟熏妆了——”
裴渡司翻了个白眼,果断推门进卧室。
咔哒一声门关上了,廊道里只剩摇曳的阳光与站在门口的红发青年。
他缓缓转回眼珠,平静地望向窗外,爬山虎在风中摆动,地上投下一道细细长长的影子,将漆黑的人影从中间切开,没入勃发的树影中。
过了一会,青年收回视线,进入房中。
昏暗的房间内,裴渡司坐在床上,像一尊沉寂在暗房里的雕像,苍白锐利的下半张脸埋在掌心里,濡湿皮肤的呼吸略显急促,隐约感到窒息,仿佛在深海中挣扎。
令人抓狂的耳鸣声在大脑里回响,在每一个孔洞中穿梭,忽然,哗啦一声,厚重的海水终于被破开了一个小点,嗡鸣声骤然消散。
冷汗从额角滑落,他渐渐从眩晕中挣扎出来,回忆也随之清晰。
裴渡司用力汲取着空气,胸腔被脏器敲得震天动地。
待到记忆里的雪花屏被消融后,他开始疯狂地搜寻细节,凭借极度的理智,克制住任何可能的联想,每一个主观的联想都会干扰到记忆的客观。
最后,他在早上的场景中发现了一个被忽略的,显而易见的事实——
金奶奶从一开始,就是冲牧长野去的。
包括她口中的胡言乱语,也是对牧长野剖心般狂热的祷言。
“……为什么?”
裴渡司眼眸轻轻颤动,老人最后那癫狂和恐惧的面容在脑海中重现。
她看到了什么?
窗外的鸟鸣与人声迅速退去,恍若喷薄的岩浆倒流回火山中、海水消失在地底深处,世界归为渺小的原子。
一切都成了黑白无声的默剧。
在荒诞的世界里,他对上红发青年平静的眼眸,宝石般剔透的眼睛倒映着密密麻麻的人影,扭曲膨胀,一点一点组成他的脸。
他看见青年的嘴一张一合,从遥远的彼端传来虚幻的回声。
——“……我们走吧。”
——“……快走吧。”
层层叠叠的呢喃声宛若母亲温柔哼唱的歌谣,将人拉入宁静的梦乡,此起彼伏的潮声又将空寂的冰冷倒灌进四肢百骸。
裴渡司眼眸有片刻的失神,像有一只手阖上了他的双眼,他往后一倒,沉沉睡去了。
鸡群叽叽喳喳的鸣声环绕着房屋,溢出的声响飘入房中。
楼下,陈牧坐在楼梯口,乌黑的眼珠凝望着幽深的楼梯,过了一会才起身往老人那走。
姥姥坐在神龛前,闭着眼,面容平和,像是睡着了一般。但在陈牧趴下来时,伸手在它脑袋上轻轻搓了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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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违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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