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争浓道：“你吃不吃？”
他手里拿着一根树枝，翻来覆去地戳柴火堆中已烤得发焦发糊的一只隼，又道：“我知道苏老板身体弱，送来的又是冷饭冷菜，这一只隼你全吃了也好。”
苏双燕有气无力地道：“你想毒死我就直说。”
不争浓赧然地笑了笑，轻轻道：“我还以为过一回，手艺会好点呢。”
“你把隼从天上打下来的手艺倒是很高明。”苏双燕肯定道。
他没听清楚不争浓话中模糊过去的一个字，却也不放在心上，只愁道：“难道总堂主就这么把我们分开几处关着？”
前天晚上，他们入了苏州城。碧霄堂总堂主游春空见了他们，便叫属下把他们分开几处关押起来，而且是把认识的人都关在一处，每天只送一餐，都是冷的，份量又少。不争浓说自己是苏双燕新雇的店小二，工钱抵的是往后的住店费用，他便被和苏双燕关在了一起。
“我觉得总堂主这招数才算高明。”不争浓道，“他这是在把人当鹰熬，很有效果的。”
苏双燕点点头。
“反正咱俩闲着也没事，你想不想知道罗宾川是怎么死的？”他朝不争浓道。
“想。”不争浓见他真的不愿意吃，也就放弃用树枝扒拉那只烤焦的隼了，“你那天还没告诉我呢。”
“你也见了我客栈外面、柿子林里围出来的那块空地了。”苏双燕叹道，“外面之所以说罗宾川是暴死，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他确实不像是被他人所杀，二则是因为他的死状太惨。”
“那他怎么死的？”不争浓很捧场。
“六月七日的时候，罗宾川来我这里等人。他等的人便是康乐山。”苏双燕道，“我也告诉过你，我这间客栈同时是碧霄堂的据点。他们在一楼的大厅里谈了些什么，似乎是很不愉快，因此康乐山便先行离开了。”
“罗宾川留在原地，我上去问他，他说他到客栈后边的柿树林里散会步，我见他神情焦躁，就什么都没说。”
苏双燕道：“直到傍晚的时候，也不见他回来，我还以为是他先回了城里。岂料他的属下见他没有回来，便出城找他。我跟在他属下后面，进了那柿树林，便看见罗宾川的身体一分四块，倒在地上，他的血，泼溅得到处都是。”
“一分四块？”不争浓失声问道。
“对。”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们身后的高处道。
不争浓转过头去，看向来人，一眼便认出来这是碧霄堂的总堂主游春空。
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游春空人如其名，容颜空远寂静，从背后的屋檐边，一跃而下到地面上，恍若一只张开翅膀的大鹤。
他接着苏双燕的话往下说道：“能将活人一分四块的功法，实在太过残酷，江湖上至今没有见过。机关虽然有，却都是布置了必然留下痕迹的。”
不争浓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清扫了留下的痕迹？”
游春空点点头，道：“能这样杀人的机关，痕迹虽然可以除去，却是无论如何都除不尽的，一定会有残留。我已经派人继续在现场盘查。”
他看了不争浓一眼，微微笑道：“我听苏老板说，你很仰慕越维扬？”
不争浓转过头去，狠狠瞪了苏双燕一眼。
他知道自己对师父的感情太深、太浓，因此根本没想过要遮掩。只因为这样烈的感情，往往越遮掩，便越容易引人注目。
但是听别人这么转述，不争浓平白无故地便觉得自己和越维扬生疏起来，像一根刺扎在心头，溅出些哀怨的血点子。
“我连江湖上的人都不算，只是实在太想知道天下第一当年的风采而已。”他强行令自己这么解释道。
游春空叹息道：“可惜你生不逢时，可惜他天妒英才。当年梅镇比武，越维扬第一次参加，武林盟主便做了他的手下败将。后来只要越维扬在场，赢到最后的人，都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打败不了他，没有一个不是主动弃权的。”
苏双燕莫名其妙被不争浓瞪了一眼，还以为他是太年轻，脸皮薄，就道：“江湖上十人里有九人都是仰慕越维扬的，剩下一个大约是其余九人的子孙辈，年龄太小，还不晓事。你不用不好意思。”
不争浓又瞪了他一眼。苏双燕摸不着头脑，心想这少年人的脸皮难道真的就这么薄？游春空将他们的眉目官司都看在眼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但对不争浓道：“听我那些不争气的下属说，你武功极高。”
“在总堂主面前，算不得高。”不争浓道。
这话他确实是说得真心实意。青云玉叶图虽然是举世罕见的功法，但武功一道，除了天赋，毕竟也要时间沉淀。
他练到第六层，水平堪比当世优秀的一流高手，但如游春空，已经位列江湖上除了越维扬、剩下极出色的几人之中。其功力究竟有多高，从刚才从屋檐上大鹤一般的飘然而下，便可以窥见一星半点了。
游春空却正色道：“你不要因为自己初到中原，就这样谦虚。如今的年轻人里，你是我见过资质最好的一个。即使真的不入江湖，你也必定要出名。”
不争浓眼珠微动，碧色莹莹。他心想道，看来自己这西域少年的易容，真的是十分天衣无缝了。
“也罢，我就不和你客气了。”游春空道，“苏州分堂这件事，堂里的人自己就失了分寸，互相争斗，彼此指责，绝计指望不上。我只问你愿不愿意帮我理清这团乱麻。”
他从袖中拿出两枚令牌，一枚是以檀木雕刻，一枚是以翡翠雕刻。前者质朴简素，后者光润清澄。
游春空道：“你如果愿意，就拿走这枚檀木令牌，地位相当于碧霄堂分堂主，方便你行事。只要你能调查清楚，我便把这枚翡翠令牌送给你，你在江南一带，凭它随时都能差使当地分堂。”
不争浓听见苏双燕吸了一口气，笑道：“我要是不小心死了呢？”
游春空道：“我请你这个外人来帮我，就绝不会让你去死。”
不争浓点点头，从他手中接过那枚檀木令牌，拿在掌间细看。这令牌有自己掌心大小，异香扑鼻，四边镂空，中间则笃实地留下一片未雕刻的空白。他问游春空道：“这中间的木头，是用来干什么的？”
游春空答道：“中间雕刻分堂主的姓名。给你的这块，并不是正式任命，所以没有刻字。”
“也就是说，罗宾川也有这么一块刻了他名字的令牌？”不争浓问。
游春空微微点头，道：“他的令牌不见了。据说罗宾川和康乐山不和的原因，就是康乐山不服罗宾川做苏州分堂的堂主，因此他的属下才觉得是康乐山害他，为了泄愤，把令牌也毁了。”
不争浓直截了当地问道：“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什么要同时任命他们二人在苏州？”
游春空默然不语。苏双燕见状，撤身便要回去，游春空却道：“苏老板，你留下吧。”
“这其实本非什么一定说不出口的事情，只是我瞒了太久，不习惯告诉他人罢了。”
他缓缓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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