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很多人都好奇,为何碧霄堂有我坐镇,麾下也不乏人才,却直到近年才成为江南势力最大的门派。”游春空道,“这话由我自己说出口,很像自夸,但其实全是事实。”
苏双燕似乎已猜到游春空将要说些什么,面上不禁露出痛苦的神色,恨不得捂住耳朵装作聋子。
“安内攘外,生聚教训,的确是千古不变的道理。”游春空继续说道,“五年以前,碧霄堂总副堂主趁我闭关,想谋害我,自立为总堂主。事情败露之后,他以毕生功劳,求我不要牵连他亲生的独子。”
不争浓道:“那么,罗宾川便是他的儿子了。”
游春空的心情,似乎并未因往事受到影响,饶有兴趣地问道:“你为何不猜他的儿子是康乐山?”
“康乐山没有惊弓之鸟的气质。”不争浓径直道,“惟有罗宾川,明知父亲犯了这样的大罪,自己却还苟活于世,心里才会时时不安。康乐山看准了这点,才会步步紧逼。”
游春空道:“不错。”
“罗宾川生性谨慎,他父亲做的事和他没有关系,因此我才有理由保下他。但总堂人多眼杂,让他待在那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恰巧苏州这片地方,还需要一个分堂,我就把他派到了此处。”
不争浓道:“那康乐山呢?”
“康乐山已经是众人当中对罗宾川意见最小的一个。”游春空道,“只是我忘了,人心实在是易变的东西。敌意再小,毕竟也是敌意。而罗宾川自知父亲做了什么,大约也正因此,不愿意向我求助。”
不争浓用余光瞥了一眼苏双燕,发现苏双燕看样子简直恨不得一头碰死在墙上。
这种事往往是解释不清的,游春空自己说自己什么都没有做,但能杀人的刀,难道就必须是看得见的吗?
不争浓一点都不在乎,他只道:“那么目前的关键,还是要知道,罗宾川究竟是怎么死的。”
游春空颔首,道:“虽然已经派了人调查,我想我们还是亲自去看看比较好。”
不争浓一笑,朝苏双燕道:“苏老板,还不带路?”
苏双燕放弃了挣扎,平板地道:“走吧。”
夏天的中午,气候炎热,但不知是不是有人惨死的缘故,城郊客栈旁的柿树林里却近乎森凉。罗宾川的尸体早已被收拾起来,惟有满地的血迹,已经干透,成了深深的赭色。
不争浓道:“竟然有这么多的血。”
游春空立在他旁边,道:“罗宾川大约是活着的时候就被一斩为四段的,也难怪他的下属对康乐山恨意深重。”
这样惨绝人寰、毫无人性的死法,即使是从越维扬口中,不争浓也闻所未闻。
剑刀针匕诸武器,掌腿拳脚各武功,没有一个能将人杀到这样的地步,似乎只能是绝妙的机关所为。
若说康乐山对罗宾川仇视已久,二人不能相容,于是布置机关,将罗宾川绞杀在这里,自己要么畏罪自杀,要么被罗宾川的下属报仇杀死,竟也环环相扣,十分合情合理。
问题就在于,不争浓觉得这样解释,不免太过合情合理了,反倒显得非常古怪。
一个人的死状,往往能看出,杀他的人,对他是何种心情,这是越维扬教给不争浓的。
此种阴冷的推测,师父本来不愿意让他知道,害怕吓到不争浓。但不争浓缠着师父,把越维扬磨到不得不讲的地步,也就无可奈何地告诉了他。
像罗宾川这样的死,不是深仇大恨,就是生性残虐。康乐山既非前者,又非后者,他这么杀掉罗宾川,完全是多此一举。难道是得到一架好机关,想拿罗宾川的命试试能不能用?何况,他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心思,也犯不着畏罪自杀了。
不争浓慢慢地说:“我有一个想法。”
游春空道:“是什么?”
“罗宾川是不是康乐山所杀,我尚且不明白,但康乐山,绝不是自杀的。”不争浓道,“我们应当先查清是谁杀了康乐山。”
游春空端详着他,良久乃道:“那么,我们就去康乐山死掉的卧房里看一看。”
苏双燕奔波了大半天,已经气喘吁吁,因此先回城的只有不争浓和游春空两人。
康乐山的死状比罗宾川体面,但也没体面到哪里去。不争浓一进他死去的卧房,就闻到阵阵腥冷的血味。卧房前用一扇屏风隔开门和里间,绕过屏风,迎面而来的就是一张嵌在两边椅子当中的窄床。床头铺满丝缎,都沾着血,一直顺着枕头流到地下,染进地面上青砖的缝隙里面。
大约他那时听见、来客栈里面报信的人,还说得不够清楚,康乐山其实是被锐器钉在床上,流血而死的才对。
“杀他的人,一定很恨他。”不争浓喃喃道,“你们知道杀康乐山的东西在哪里吗?”
游春空道:“你来看看这个。”
他并不在卧房里面,不争浓听他的声音,于是绕过窄床,掀开墙上挂着的帘子,便露出一座紧紧接着卧房的小花园,游春空正立在里面。
这花园布置得极为精巧,当中还养着两只硕大的白鹤,和游春空站在一起,竟然有些分不清谁是人、谁是鹤。时值六月,园中栽着数棵紫薇树,都开着洁白如雪的紫薇花,花势盛大,叶片丛生,几乎压弯枝头。也正因此,其中一棵紫薇树上,被折断枝条的豁口,便格外明显了。
“用草木杀人,内力首先要格外高超,才能把这样一株柔软的枝条,当作刀剑使用……”不争浓道。
他忽然想到前夜推开窗户看见的,青衣女子马车上极红极艳的一枝紫薇花。但园中种着的尽是白紫薇,那枝紫薇花却是红的。
花自然有可能本来就是红的,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因为被用来杀人,所以沾满了死人的血,在黑夜里便显得鲜红可爱了。
游春空见他表情微动,便道:“你想到了什么?”
不争浓将他看见的景象一一告诉游春空,游春空听完,闭目思考了一会,道:“你说那女子在路上唱了苏州船调?”
“我对苏州船调很熟悉,绝不可能有错。”不争浓讲道,“她唱的那一句,我记得清清楚楚。而且她唱的声音又很高、很长,周围的人都能听见。”
他轻轻咳嗽一声,缓了缓嗓子,出声唱了十一字,起伏顿挫,嘶哑悲凉,和那驾车的青衣女子唱的,一模一样,正是“二更二丁月正高,照到船下”一句。
游春空猛然变色。
他急道:“你再唱一次!”
不争浓又唱了一遍。
游春空道:“她真是这么唱的?”
不争浓点点头。
游春空没有说话,但他旁边的一只大鹤,却霍然啼了一声。
他慢慢道:“前去客栈报信的人很聪明,他是康乐山的属下,因为客栈里有罗宾川的人,所以他只说康乐山是在二更天死的。”
“但要说得再详细一点的话,那么康乐山,其实死在二更二丁这个时候。”
“那女子大约是在给客栈里的某个人,乃至某几个人递消息……康乐山的死,必定和他们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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