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街灯火如长河,高挂牌匾似堆绣。江别川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走,陈我愿陪他,并肩跨步子跟着。
而江别川也心不在焉,他对陈我愿的问题答非所问,就像在认真地敷衍:
“我想到啊,其实你随你爹的话,你也是维江人。我觉得这点……很奇妙。”
“哪里奇妙?”
“你想,你骨子里流着江南边的血……而我也是,”江别川透亮的眼睛看着他,看着他们二人截然不同的外貌,将眉轻蹙起,“可是,我们除此以外,竟然毫无相似。”
“……你很想跟我像么?”
水关灯火烂漫,勾勒起摩肩接踵的游人身影,又交织成一街虚晃与喧嚣。
江别川看着陈我愿,忽觉喧嚣浮华都褪却了,恍然拥闹的世界上,只剩下了他那深冷又不分明的淡漠情绪。
江别川转头看灯,眺望着静静答:“如果我跟你像……那么,我们的血滴在水里,都能找到彼此……血脉相融的感觉是黏的。是同源的血,数十年殷勤地浇灌出了我们相似的皮与骨。”
“所以我觉得,至亲真的是世上至亲之亲。有那样执着的血,为我们联系着彼此的脉,于是我们相似着……”
“就再也分不开了。”
江别川说完,静谧的目光重新落在陈我愿身上。他往年的不安悉数散尽了,此刻跟人站在一起,只剩下夹杂着渴望的心安。
——你另一半血在遥远的地方,终有一天它会唤你走。
继来的哥哥总归不是血脉相融的亲哥哥,你说命运,为什么不让我们长得再像一点呢?
陈我愿垂眸看着江别川,好像水关街的热闹越纷繁,他藏在心底的孤独就越寂然,也越明显。于是他不那么坚强的一面,在这一刻就宛如水灯一般,外溢得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陈我愿觉得,江别川有时候真像个没太懂世界、只会听大人话的努力学乖的少年,有时候又觉得他身上有一股青涩的坚韧劲儿。当然了……毕竟是要长大的人,人这一路上艰难险阻,必然有时候偏成长的青,有时候偏拧滞的涩。
——或许年少时最纯粹的喜欢,就是喜欢上了你青涩的过程。
还好时间它在给我们时间长大。
还好,我们还有时间,陪彼此长大。
这就是相遇于少年时代的意义吧……陈我愿于心底想。江别川认他当哥哥,那他就有了义务,要守护好自己的这颗小星星。
一如黑白夜昼的心海里,只有你这么亮,怎么舍得让你灭掉呢。
“别怕,跟我走。”
岔路通往清代的园林,夜色衬飞雪,黑黢黢一片。
朦胧的灯笼在风里摇曳,照着方寸灰瓦高墙。
陈我愿牵着江别川走进那条深巷,此时只有他们两个人——
头顶的月亮走失了,唯有逼仄夜光洒落高墙,连黑檐都被白雪覆上。
一种压朽的封建感随着古建筑投下来,而那几只稀疏的暗红灯笼,就像黑夜风烛残年的眉眼。
江别川跟着陈我愿,深黑的高墙隔绝了繁华的古街,这里,就只剩下一片旧时代的遗影与苍凉。
——脚下石板路踩着会响。
江别川停下了,背抵上那深灰色高墙,夜里的寒霜沉淀了两三百年,早渗入瓦缝与砖纹。
陈我愿垂眼,看着他。他眼中的世界颠倒了,从某天起无论黑夜或白雪,都一样毫无意义。
唯有流出来的血是红的。
就像过夜后终将凋零的玫瑰一样。
玫瑰不要了。
可是你会如血一般,淌在我心上。
江别川抬头,与人对视,想说话。然而他见此情此景,雪茫茫,月色微荡,高墙伫此阻挡……就觉得,眼下的一切都会替他表达。
陈我愿低头,用牙齿咬破了自己中指,他咬得很深,指腹血色一点点渗出来,很快凝成滴,在眼前坠落。江别川在惊讶的迟钝中,牙关被弄开,那根手指伸了进来。
陈我愿的手指并没有那么纤细,只是很长,而且很有力。他的最长的那根指头在江别川嘴里搅弄了几下,直到江别川被他弄得想呕,直到江别川把他的血**干净,直到江别川抓他的手挡住他再往自己喉管里伸,他才静静垂眼,将自己手指退出去。
陈我愿身上和雪一样凉,而他的血像他的气息一样泛着冷沉的香。
江别川轻喘了几声,抿上唇,眼睛没有那么亮了,反而变得雾蒙蒙的,陈我愿就势靠过来,挨近了,反握住江别川的手,一样的,要将自己的血还回来。
“嗯……”
江别川睁着眼,蜷起指尖躲了一下,然而陈我愿抓紧了,亲吻上他的手指,张嘴咬破了他指尖,低下眉眼,仿佛含在口中吮了很长时间。
这比亲在自己唇上还难受。
“哥……”
周围冷寂,黑墙四面,江别川隐隐觉得心慌,忍不住开口轻声叫他,声音都细微地打颤。
陈我愿握住江别川的手,缓缓放下去,依旧情绪深冷。而他开口说:
“我跟你长得不像……但你的血,还有你,在我这里不会离开,也永远不会丢了。”
江别川愣愣地看着他,心里颤栗,却没说话。
墙角有两块黑石板砖,陈我愿团着江别川的手指,拉着他,就在此地齐肩坐下。
暗雪窸窣下。
古墙依然高。
几枚红灯笼,一圈一圈愈渐微弱,朦胧地泛着光。
陈我愿手指长,掌心大,他用右手就能全部把握住江别川左手。两人都不说话,陈我愿慢慢将相握的手放到中间积雪地。
江别川觉得掌心热,又觉得掌心冷。他们这样牵着,一时间,连呼吸声都被雪屏住了。
很快,又好像极其缓慢地……手覆着的那层雪融化了。轻凉雪水浸染过手指、掌心,浅去了血痕,又褪掉了被牙齿咬破的刺痛。
思及方才,喉咙里的异物感仿佛还存在。江别川觉得今夜过得好快,快到牵在一起都暖不热彼此的手。
陈我愿看着眼前静谧又无章的冷雪,而江别川就那样缩着坐在他旁边,好像无心看雪,又无心安宁。
于是过了短暂又漫长的七分钟,他仰头说:“……回去吧。”
言毕,陈我愿将手弄干净,站起来,视线放到黑色的巷口一片,没再说话。江别川的手被他松开了,指尖到袖口的距离,瞬间成了空荡荡一片。
他弯了弯手指,唯有干冷凉风吹散浅薄雪水。他突然想,要是带他哥还牵着他就好了。
可是陈我愿并没有,很快就转身领在前边走,他宁愿将手抄入口袋里,也不再拉着自己。
——于是维江古城里,又只剩下几面陈墙窄巷、一川灯影幢幢。
晚九点半,陈我愿和江别川回出租屋,拿了那本寒假作业,之后送他打车回家。
路上,江别川翻看了作业,他把陈我愿不会的题目认真思考了下,顺着上边已有的一知半解的思路,又往后一起算了几步。
江别川也不是全部都会,好在能说个大概,得打草稿尝试。陈我愿留的题不算多,再者印象深刻,思维敏捷,一点就通。
白色梧桐树后的房子映入视野,等个红绿灯就要到了。陈我愿抱着胳膊,将题目梳理背记在脑子里,之后问:“上次我骑车送你回来的那次,你背着那片零落的白梧桐,看我的眼神……是在怪我?”
江别川不作假,真的重重地“嗯”了声。
出租车停,江别川拿着作业下车,陈我愿马上就回去了,因此也没有特意下去。
江别川捂紧围巾,站在雪风中,敲了下车窗,问:“你以后都在那里,不变了吗?”
陈我愿将窗户摇下来,想起白敬此前一番话,答:“说不准。可能很快就换……你以后还想来找我?”
江别川看着他,郑重点头,又慢慢将手里黑水笔递过去:
“可不可以给我你的电话?”
陈我愿接过黑笔,没说废话,直接将号码留在了江别川掌心。
“我找公用的打给你。”
等他写完,江别川翻过来手掌看了下,默默在心里记两遍,又抬眼说:
“你别不接。”
陈我愿也不搭理,直接关上车窗,抱臂往后倚,仰头淡淡看前方。
“……”
江别川觉得他真没礼貌,那辆汽车就那么带着他哥走了,一句再见或者拜拜都没有。
——出租车行驶至大路拐角,路两边深白的法梧桐冷冷清清,含蓄着又一年的枝繁叶茂,避在夜风寒雪里。
彼时车上的人忽而回头,透过车窗那栋白房子看。陈我愿看着江别川回家,他背影又带上一抹若有若无的怨气,陈我愿觉得很有意思,竟然轻轻将唇角翘起。
寒假作业写完了,自己的题也全部写完了,下学期的自学又要开始了。
陈我愿现在有一千一,房租还有两个星期才交,卡里的五千是要借给林迈的。
假设留八百块交租和水电费,也就是他要用三百活过两星期加一个月。
当然,这是领域之外包吃饭的条件下,应该能活下去。因此,这三百块其实是“学费”了。
陈我愿翻了一下网购页面,买了下学期九门课的书,不过一个学期不止一本,他打算先学完一本再说。
毫无疑问,下学期难度肯定加大了,而且江别川分了科,他最好除了题,再额外买教材解析。当然如果全靠自己也不是不行,只是要花更多时间。
这得是多大的毅力和耐心,还要有高度的精力。
陈我愿一想到如果他坚持不下去,那么江别川会失望会瞧不起自己,他就又充满了能量和毅力。
所幸学习学会了有较高的成就感,写一题对一题特别像某种奖励机制,因此他还算乐在其中吧,反正大部分东西也引不起他兴趣。
陈我愿刚翻开练习册,想复习一下错题,结果手机就响了一下。
哦,充话费的提示。
又响了一下。
……他爹。
陈家的乱陈贼子:【图片消息。】
陈我愿点进去的手顿一下,缓缓眨了下眼睫。
他爹给他发来的图片上,雪色茫茫。而他跟江别川共撑一把伞,站在公交站台不远处路灯下。
那束鲜艳的红玫瑰赫然在怀,江别川正与他交换相机。
陈家的乱陈贼子:【请问,你们两个小朋友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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