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我愿觉得那合照抓拍得还行。
于是他懒洋洋保存下来，之后就关了手机。
——反正回是不回的。
次日，到了跟林迈约定的时间，陈我愿趁着午休，去了附近那个玉槐观公园。
公园最外一圈有好几把编织竹椅，就摆设在花木荫凉底下。几个老大爷往那里一坐，臂弯里挟茶杯，一坐就是一整天。
陈我愿就混迹在一群老头中间，坐在竹椅上晒太阳。
没等多久，老熟人就来了，几个月不见，林迈变了很多。
他把头剃成了板寸，肤色晒得更黑了些，快成古铜色了，而且多了几道深红的疤瘌，眼睛浑黑中带着一些悍。
林迈朝陈我愿吹了个口哨，而后大大方方拉来椅子，往人旁边一坐。
“陈大少爷，别睡死过去了。”
林迈拍了一下陈我愿的肩膀，笑得满不在意，痞里痞气。
陈我愿重新睁开眼，看起来真有点儿想死。他慢吞吞在口袋里摸出银行卡，卡就在阳光底下泛着薄薄的光彩。
林迈稍微惊讶了一下，一点不谦虚：“多少钱啊。给我的？”
陈我愿：“林昊托我给你妈治病的，稍微能撑一段时间吧。公园旁边几步就是银行，走就是了。”
“我妈……林昊跟你说的？”林迈低头笑，抬眼好奇。
陈我愿点头，直接起来往银行走。
林迈在后面不徐不疾地跟着，没走几步就在那里按打火机抽烟。
陈我愿慢几步，一把给他打掉了，在脚底下溺了一圈：“能不能别抽烟，影响我得很。”
林迈：“好好。”
陈我愿：“你跟莫宁怎么回事？我看他被你恶心得不行呢。”
林迈：“没什么啊，他就那个德行。除了找茬就是吃饱了撑——我是拿捏不住啊，还是从前一起上学的时候比较可爱。”
陈我愿：“你们到底怎么认识的。我从前都不知道你们关系这么好呢。”
林迈：“屁话。你那时候刚上初中吧，你懂什么。当时他成绩好，两耳不闻窗外事，我天天在学校周边厮混，跟他根本不熟，只是集团晚宴上偶尔见过几次……”
“而那年高中夏天的一天，我有个小弟说学校里有个学霸看起来很老实，那小弟就跟我赌，赌他能从人家手里敲诈勒索两万块钱……反正我也没事干，于是欣然应允，跟人一起去调戏同学去了。”
“之后，我那个小弟无功而返，还被揍得鼻青脸肿，你猜谁打的？”
陈我愿面无表情：“你打的。”
林迈想起从前，不禁扬起眉头：“对……你猜对了。就是我打的。之后啊我只要一打架，就带上莫宁跟我一起。但凡我被老师通报批评，有莫宁往那一站给我洗白，校长就又放过我了。”
“后来，咱们几家利益往来更频繁了，各种酒席特别多，你知道吗……莫宁这个人很骄傲啊，很有谱，他一来宴席就穿银色的西装，我觉得他脱掉校服就跟变了人似的，打心底里觉得这人有意思。”
“加上那时候我爸还没发现我不是他亲儿子，我跟老林的关系处理得可好了，他还常常问我学习情况，然后莫宁就屈尊降贵过来给我补课来了。”
“短短一两个月，我跟莫宁的关系变得特别密。直到不久后，我无意间撞破我妈出轨的事情，我当然不能接受我居然不是老林的儿子，因为老林对我特别好，我弟……哦，就是林昊，他像个孩子吃醋一样嫉妒我这个长兄，再者我妈偏心，所以我俩关系很差。”
“那天，我就去莫宁家里了，跟他说了这个事情后怂恿他跟我一起喝酒，没想到我越喝心里越难受，到最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契机，一觉醒来，我发现我把他上了……我打赌我不是个gay，我根本没玩儿同性的兴趣，也没把这事放心上。”
“从那之后莫宁对我态度就变了，他动不动就要管着我，我干什么都得经过他同意，然后终于矛盾爆发了，我跟他说我他妈的是个正常人，我根本不喜欢你，你长再帅也没用，我喜欢可爱的清纯的妹子，为了表示我矢志不渝的取向，我就去谈恋爱泡妞喝酒抽烟，我还把暗恋莫宁好几年的姑娘抢了过来占为己有，然后就彻底玩儿脱了呗。”
“可能莫宁太骄傲了，他没法接受我把他上了同时又搞了别的人，他觉得我羞辱他，连着我自己瞎玩瞎混不上档次，也都是贬折他的表现，他管不住我，彻底生气了呗，跟个小妮子似的……反正他那天晚上威胁我之后又跟我睡了一觉，但我还是不知悔改，就我行我素，然后他直接动用家里手段，把我不是老林亲儿子的证据线索全搜罗出来——”
“接着，三天后，我，连着我妈，一道滚出了恒京。”
“我走的那天他笑得很高兴，左手一个妞，右边一个鸭，然后甩给我一张卡。他说让我乖乖听他的话，省得我妈忙着找别的老男人，没空养我。那我偏不，我就走我的，死都不能毫无尊严地屈服于他这个背刺的卑鄙小人啊。”
“然后我就来到了维江。反正活成这个烂样，我也不管了，想怎么玩怎么玩，这下一来生二回熟，我连男的也玩儿，老林从前给我的钱就这样被我随意挥霍。”
“我在城里花钱上个高中一直勾搭到清水镇，有一天又有个小弟跟我说，说清水镇中有个乖得咋舌的学霸，天天被他欺负，那小孩根本不跟大人说，一回家就骗妈妈。”
“我又像从前一样跟着去凑热闹，结果一看，哎我好像不久前才见过，就是那个半路解救另一个小妞的，我想着那不应该啊，都能英雄救美，欺负自己就不管？我就重蹈覆辙似的，再次觉得某个小男生有意思了——”
“哦，这回你也认识了，说的就是小川嘛。”
陈我愿在自助取款机拿钱，林迈在玻璃门上倚着，一脸感慨的样子。
“所以说这世界真是小得很，我刚尾随小川没几天，莫宁就打探到了我的行踪，还调查了江别川，一看怎么是他小舅在定生的搞的锅。要么说维江这地方人杰地灵呢，陈江区也是人才辈出哈，总之都黏糊在一起了。”
“……这么多现钱你先用着吧，”陈我愿看林迈侧背着个包，思考了一下还是给他全取出来了，“就这么多能借的，你要是再看不好，我也没办法。”
“哎呦，那你现在怎么回事啊。”林迈好像察觉到了他手头不宽裕，但也不跟人磨蹭客气搞没用的，还是直接放好了。
陈我愿：“没怎么。”
林迈轻笑一声，不说话了。
两个人往回走，忽觉天安地静。毕竟玉槐观公园附近本就惬意闲适，带着一颗心节奏都慢了下来。
其实陈我愿很想问问林迈，跟同性谈恋爱是不是真不会有好结果，他觉得莫宁未必如此绝情，但是莫宁又一样瞎七八搞。同时他也觉得没什么好问的，毕竟现实不像小说一样是沉溺于美好，各种真实的问题层出不穷，远非理想所理想的。
此时此刻，他竟然开始怕自己不能承担起责任，他会担心这样违逆道德与世俗的感情会毁掉他喜欢的人。
正当陈我愿陷入了另一种低迷的情绪时，林迈突然又开口说话了。
“哦，忘了告诉你……我找到我亲爹了。”
陈我愿微微惊讶。
“原来我亲爹在上浦，离枕吴不远。”
“我妈吃药没钱的时候，那时候她给了我我亲爹的联系方式，我去了上浦一趟，出乎意料的，我亲爹认了我这个儿子。”
陈我愿愣了一下：“然后呢？”
林迈继续说：“他正在跟另一家商业集团谈合作，那家集团老板有个天生智力障碍的闺女，二十四岁了吧……我亲爹不是什么大老板，只是在上浦给人办事，就是很狗血的一幕出现了啊，对方老板说只要他这边接受他闺女，就答应跟他公司合作。”
“但问题是，这边老板明正的就一个宝贝儿子，哦，外头的私生子倒是能抓过来充数。但是那几个私生子就跟皇子一样养尊处优，没人愿意娶一个傻子当媳妇，更何况长得也一般。”
陈我愿慢慢皱起了眉，忽然想起来昨天跟莫宁打电话时，莫宁格外反常的语气和口吻。
“我爹谈不下来合作不行啊，僵持了个把星期，刚好我去了，准备跟大老板一起来个狸猫换太子。他让我给别人当儿子，然后娶那个傻闺女。他对我妈坐视不理，只是说如果我还想回到他这个爹身边，毕业后会亲自教我，能让我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陈我愿觉得这未免有点离奇，不禁跟人一起倚在公园白墙上。午时冬日静谧，又洋溢着一种惬意。
然而他们所谈论话题，像是根本不在一个现实里。
头顶的高大灌木枝依旧翠生生，林迈掌心贴在墙上，仰头笑道：“我发现你只要在意上谁，又是没能力的时候，那份在意就一定会成为自己的累赘。从前我无所谓，烂就烂，谁也不在意，死了都行，现在这一场走下来，我不想再那样行尸走肉了，不想瞎胡搞了，我想平凡安稳地活。”
“但是用于厚积的时间都被我浪费掉了，我的人生，已然被推往下一个节点。而我一点儿安身立命的知识或技能都没储备。”
“如果人不向前走，那他就不会后悔了吧，所以我现在后悔了，或许说明我进步了呢。”
“我亲爹的打算过了一个月就被莫宁知道了，莫宁当时给我打电话，那语气好像很着急似的，我就说你着急个屁又不是你结婚。”
“然后莫宁说，他借给我钱，让我去恒京找他，以后他养我啊。”
“我说你做梦吧。”
“——就在说那话的一瞬间，我终于姗姗来迟地、恍然大悟地发现，自己真是没用。”
“因为啊，早在他打电话的前半个月，我就跟人家老总的傻闺女开了房，我就当她是从前我随便玩过的无数个异性或同性，反正我无所谓嘛。就是在他给我打电话那天，那天一大早，我被告知了人家闺女——哦，更准确哈，我妻子，我的大小姐，她怀孕的消息。”
陈我愿表情彻底变得复杂了。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戏剧化的事情，而这种离奇的事情其实每天都在上演。
一旦背负上责任，人就会更成熟。过早背上家庭和社会的责任，那人就会早熟，他现在觉得林迈彻底不是他同龄人，而是一个要当爹的成年人了。
很割裂。
愿：无力了。简直是人生导师级别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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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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