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依然带着夏末的狠劲,透过教学楼西侧那排老旧的窗户,在附中高二走廊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空气里混杂着
新书本的油墨味、劣质消毒水味,以及无所不在的、属于开学第一天的躁动与喧嚷。
高二了。
这个词在她心中盘旋,带着一种微妙的重量。不再是刚入学时那个对一切都感到陌生和怯懦的高一新生,但也远未达到高
三学长学姐那种目标明确、步履匆匆的笃定。高二,像一个尴尬的中间站,熟悉了环境,却还未真正决定前进的方向。
过去的一年,她小心翼翼地为自己划定了一个舒适区:成绩保持在中上游,不冒尖也不落后;有几个能一起吃饭聊天的同
学,但算不上形影不离的密友;大多数课余时间,她更愿意待在图书馆靠窗的那个固定位置,或者画室里那个安静的角落。
夏一冉低着头,怀抱着刚收齐的一摞物理作业本,只想快点穿过这条被各种目光填满的通道。她能感觉到那些视线,黏着
的、好奇的、更多的是迅速移开仿佛被烫到一样的——它们无一例外,最终都落在她左脸上。那块自鬓角蜿蜒至下颌的暗红色
胎记,像一幅烙印的地图,标记着她与他人的不同。那片胎记,如同一个沉默而顽固的标签,在过去十六年的人生里,早已教
会她如何解读那些初次见面时一闪而过的惊讶、好奇,甚至怜悯的目光。也教会了她如何用低调和距离,来避免不必要的关注
和讨论。她早已接受了它的存在,但这接受,更像是一种无奈的妥协,一种积极的防御。
“一一!等等我!”
一个清脆活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夏一冉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周芯然。她是夏一冉在高一一年里
最大的收获——一个意外闯进她舒适区的、热情得像小太阳一样的女孩。
周芯然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一把挽住夏一冉的胳膊,高马尾在她脑后活泼地跳跃:“哎呀,一个暑假没见,你怎么好像
又瘦了?是不是宅在家里光画画不吃饭?”
夏一冉笑了笑,那份因为开学而微微紧绷的情绪,被周芯然的活力冲淡了些许:“哪有。倒是你,晒黑了不少,暑假玩
疯了吧?”
“那是!海边可太好玩了!我给你看我拍的照片……”周芯然兴奋地开始翻手机,叽叽喳喳地说着暑假见闻。夏一冉安静
地听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周围。校园里充斥着久别重逢的喧闹,同学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换着暑假的故事,气氛热烈而
蓬勃。她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也看到一些因为文理分科而重新分班后,即将成为新同学的人。
“喂,夏一冉!”
清朗却带着惯有倨傲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像一颗精准投掷的石子,轻易击碎了她耳机里的鼓点屏障。夏一冉身体一僵,脚
步钉在原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李航,附中公认的校草,篮球队长,家世好,长得更好——据说他那张脸是上帝一点一点
精心捏出来的,而她的,大概是上帝随手甩了块泥巴,还恰好甩在了脸上。怀里的作业本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她能听到身后几个男生的哄笑和脚步声靠近。李航几步跨到她面前,挡住了光,投下一片带着压迫感的阴影。他身后跟着
几个总一起玩的男生,像行星绕着恒星,等着看好戏。
李航微微弯下腰,凑近,像是要仔细辨认什么,眉头蹙起,嘴角却勾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他目光毫不避讳地钉在她左脸,
那打量商品般的眼神让林晓晓脊背窜上一股寒意,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作业本边缘硌得指腹生疼。
“我说,”他开口,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整条走廊渐渐安静下来的人听清,“夏一冉,你这脸……”他拖长了调子,目光从
她的胎记滑到她因紧张而抿紧的嘴唇,再到她试图躲闪的眼睛,“晚上出门真得提前打个招呼。”压抑的窃笑声从他身后传
来。
夏一冉感觉全身的血液轰地一下涌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麻木。脸颊上的胎记火烧火燎,仿佛它
不是长在皮肤上,而是她整个人就只是这一块丑陋的、该被藏起来的印记。她死死咬着口腔内壁,尝到一丝铁锈味,才勉强压
下颤抖。
李航似乎很满意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和骤然沉默的反应。他直起身,双手插在校服裤袋里,姿态闲适又傲慢。
“长得丑不是你的错,”他声音提高了一些,每一个字都像浸了冰水的针,精准地扎进她的耳膜,也扎进周围所有人的听觉
里,“但天天出来吓人,就是你的不对了吧?”
他挑眉,目光扫过周围越来越多聚拢过来的视线,像是在表演。
“好歹有点公德心,”他嗤笑一声,最后的尾音轻佻地扬起,“戴个口罩不行吗?”
“哈哈哈——”
“航哥牛逼!”
“精辟!”
一阵毫不掩饰的哄笑猛地炸开,那么刺耳,几乎要掀翻走廊顶棚。阳光在他完美的鼻梁上投下亮光,却照不进他带着戏谑
和冰冷审视的眼睛。
夏一冉像是被剥光了扔在寒冬的雪地里,每一寸皮肤都暴露在那种尖锐的、肆无忌惮的嘲笑里,冷得发抖,屈辱得浑身僵
硬。喉咙像是被什么粗糙的东西死死堵住,又酸又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只是更深地低下头,几乎要把脖子折断,黑发彻底掩盖住侧脸,然后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逃也似的冲回了教室。
喧闹和笑声被甩在身后,却又像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她。
教室里的目光同样复杂,有同情,有好奇,也有事不关己的漠然。夏一冉一概无视,快步走到最里侧靠窗的最后一个位
置,重重地坐下。怀里的作业本散落在桌面上,发出凌乱的声响。
她趴在桌子上,把滚烫的额头死死抵在冰凉的胳膊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嗡嗡作响。脸颊紧贴着校服布料,那块胎记的存
在感从未如此鲜明,灼热得像要燃烧起来。
耳机不知何时已经滑落,挂在颈间,像个无效的装饰。外面走廊上的笑闹声隐约还能传来,李航那清朗又讨厌的声音似乎
还在耳边回荡。
——戴个口罩不行吗?
颤抖的手指伸进书包最里层的隔袋,摸索着,掏出一个洗得边缘有些发白的蓝色口罩。她几乎是粗暴地扯开耳绳,将口罩
严严实实地罩在脸上,拉高,直到鼻梁和整个下半张脸都被包裹住。布料隔绝了空气,有些闷,却隔绝不了那些目光和声音。
它们在她脑子里反复播放,无限放大。口罩之下,嘴唇被死死咬着,尝到的依旧是那股挥之不去的、名为偏见的铁锈味。
开学第一天,高二。
这座名为“青春”的校园里,属于夏一冉的方程式,从一开始,就写满了不等号和刺眼的偏见。而此刻,她还不知道,这
道难题的另一个关键变量——那个名为陈睿的“解”,正即将强势地闯入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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