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安静是有重量的，沉甸甸地压下来，混合着旧纸张和木头的味道。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被无限放大，成了这片
寂静里唯一的律动。
夏一冉的额角沁出细密的汗。不是热的，是被对面那道目光烤的。
陈睿似乎完全沉浸在他那本厚厚的英文原著里，翻页的动作轻缓而规律。可夏一冉就是能感觉到他的注意力根本没在书
上，像一张无形的网，密不透风地罩着她，捕捉着她每一次犹豫的停顿，每一次烦躁的蹙眉，每一次偷偷瞄向窗外的走神。
她卡在一道电磁感应综合题上，线圈绕来绕去，像缠住了她的思维。焦躁感小火苗似的往上窜。她泄愤似的用笔尾戳了戳笔记
本，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对面翻书的动作停了。
夏一冉身体一僵，戳本子的手指顿住。
陈睿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像冰水滴进滚油里：“焦耳热和安培力做功的关系，想明白了吗？”
夏一冉猛地抬头，撞上他看过来的视线。他不知何时已经合上了书，手指闲适地搭在封面上，那双墨玉似的眼睛清冷冷
的，看不到底。
他怎么会知道她卡在哪里？！
“我……”夏一冉喉咙发干，下意识想反驳，想说“不用你管”，可那目光太有压迫感，把她那点虚张声势都压瘪了回
去。她憋屈地抿紧唇，视线落回草稿纸上那团乱麻似的线圈图。
“能量守恒。”陈睿提示，只有四个字，言简意赅，却像把钥匙，猛地捅开了那扇堵死的门。
夏一冉脑子里那团乱麻“啪”地一下散了。她猛地低下头，抓过草稿纸，笔尖飞快地演算起来，之前的滞涩感一扫而空。
羞恼却后知后觉地漫上来。又被他看穿了。还被他教了。
她写完最后一步，几乎带着点赌气的意味，把草稿纸往他那边一推，也不说话。
陈睿扫了一眼，指尖在某个计算步骤上点了点：“这里，有效长度代入错了。”
夏一冉凑过去看，果然，一个粗心的数值错误。她脸上有点挂不住，一把将草稿纸扯回来，拿出涂改液用力涂抹那个数
字，动作幅度大得差点碰倒旁边的水杯。
陈睿看着她几乎要冒烟的头顶，没再说话。
接下来的时间，成了这种模式的循环。夏一冉磕磕绊绊地做题，陈睿偶尔出声，点拨永远精准地戳中她的死穴，言辞犀
利，不留情面。夏一冉从最初的愤怒憋屈，到后来的麻木，最后只剩下一种被全方位碾压后的疲惫和……一丝极其微弱的不甘。
她甚至开始怀疑，十年前她到底是怎么从他手里“偷”走那个奖杯的？凭运气吗？
一小时终于到了。
夏一冉几乎是虚脱般地放下笔，感觉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脑子嗡嗡作响。
陈睿拿过她的卷子，快速浏览，红笔在上面勾画。安静的空气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的细微声响。每一下，都让夏一冉的心
跳漏一拍。他批改的速度快得惊人。
最后，红笔在总分栏写下一個数字--135，满分200。
夏一冉盯着那个分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这分数不差，甚至算得上优秀，但距离陈睿那种变态的稳定满分，差了一整个
太平洋。尤其是，在她最引以为傲的物理上。
“比我想的差一点。”陈睿放下红笔，语气平淡地陈述，听不出失望，也听不出意外，只是在说一个事实。
夏一冉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指甲掐进掌心。这句话比任何嘲讽都让她难堪。
“尤其是最后一道大题，”他继续点评，指尖点着卷面，“思路完全偏了。磁场边界条件没分析清楚，后面全是无用
功。”他的声音不大，但在极度安静的图书馆里，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地钻进夏一冉的耳朵，也钻进了附近几个悄悄打量他们的
学生的耳朵。
夏一冉感到那些目光像细针一样扎在她背上，火辣辣的。她猛地抬起头，眼底压着屈辱和怒火，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说够了吗？陈大学神？显摆完了吗？”
陈睿看着她，那双深潭似的眼睛里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情绪，像是……满意？
他身体微微前倾，越过桌面上散落的书籍和试卷，目光锁住她。
“这就受不了了？”他问，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冰冷的质询，“夏一冉，你的骄傲就这种程度？”
夏一冉呼吸一窒。
“想要赔我，”他视线扫过那个刺眼的135分，再回到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凭现在这点本事，够吗？”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准地捅破了夏一冉所有的防御。羞愤、不甘、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挫败，轰地
一下涌上来，冲得她眼眶发酸。她死死咬着下唇，才没让那点水汽漫出来。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锐响。整个图书馆的人都看了过来。
“我不做了！”她声音发颤，带着破罐破摔的冲动，“谁爱赔谁赔去！一个破奖杯，我……”
“坐下。”
陈睿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瞬间截断了她的话。夏一冉站着没动，胸口剧烈
起伏，瞪着他。陈睿抬起眼，目光冷静得像手术刀：“你的情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愤怒和逃避，是弱者才有的权利。”
他顿了顿，指尖在那本题集上敲了敲。
“而现在，你需要的是弄懂这道题。”他翻到后面参考答案的详解页，推到她面前，“坐下。看。十分钟后，给我讲一
遍。”绝对的支配。不留任何转圜余地。
夏一冉站着，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上涌，冲得她头晕目眩。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好奇的，看戏的，同情
的……她像被剥光了放在展览台上。
而陈睿，就坐在那里，是那个冷静的、掌控一切的审判官。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漫长如一个世纪。最终，那根绷紧的、名为理智的弦，还是没有断裂。
夏一冉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然后，她猛地坐下，椅子再次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她一把扯过那本详解，脑
袋几乎要埋进纸页里，手指用力得几乎要攥破纸张。
她没有哭。但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屈辱和反抗。
陈睿看着她几乎要炸开却又强行压抑的背影，目光在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上停留了一瞬，然后重新拿起自己的书，仿佛刚才
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只是，在他翻过一页书时，嘴角极轻微地、几乎看不见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图书馆再次恢复寂静。但某种东西，已经在无声的对抗和碾压中，悄然变质。
夏一冉盯着那些复杂的公式和推导，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反复回荡着陈睿的话——“弱者才有的权利。”
“凭现在这点本事，够吗？”
还有那个冰冷的分数：135。
她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些混乱的情绪慢慢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
她重新拿起笔，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啃那详解。
陈睿从书页上方抬眼，看到的就是她完全沉静下来的侧脸，紧绷着，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执拗。
他看了几秒，然后垂下眼帘。
窗外的天色渐渐染上橙红。图书馆里的人来了又走。他们这个角落，却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
的细微声响。一场狂风暴雨过后，表面暂时恢复了平静。
然而水面之下，暗流汹涌，新的动力正在沉默中疯狂滋生。
心动的方程式，从来不止有甜蜜的未知数。还有不服输的倔强，和想要彻底击垮对方、证明自己的——
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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