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一辈子”和尖锐的预备铃像两根绳子，绞在一起，勒得夏一冉几乎喘不过气。楼梯间里浮动的灰尘在光柱里疯狂打着旋，一如她此刻兵荒马乱的心跳。
陈睿已经直起身，方才那点近乎蛊惑的意味消失得无影无踪，又变回了那个清冷矜贵的学神。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那本厚重竞赛题集，再次塞进她怀里。
“拿好。”语气平淡，仿佛刚才说出惊世骇俗话语的是另一个人。
夏一冉下意识抱紧了书，冰凉的硬质封面硌着胸口，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点被惊吓后的沙哑和残余的硬撑：“……谁、谁要赔你一辈子？一个破奖杯……”
“图书馆。放学。”陈睿打断她，根本不容她反驳，仿佛刚才那个“选择”只是幻觉，“别迟到。”
他说完，最后看她一眼，那眼神深得像潭，然后转身，步伐稳健地走出了楼梯间。留下夏一冉一个人，抱着那本沉甸甸的书，站在原地，耳根烫得能煎鸡蛋。
上课铃彻底响彻楼道，外面的喧闹迅速被教室门吞噬。夏一冉猛地回神，低骂了一句自己都听不清的话，抓着那本题集，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回了教室。
一整节数学课，夏一冉都魂不守舍。讲台上老师唾沫横飞地推导着三角函数公式，她的笔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写出来的全是支离破碎的“奖杯”、“一辈子”、“陈睿”。
同桌周芯然用胳膊肘撞她，压低声音：“喂，你怎么了？脸这么红，发烧了？刚才陈大学神找你干嘛？他是不是为难你了？”
夏一冉猛地合上笔记本，发出不大不小一声“啪”，引来前排同学回头看了一眼。她深吸一口气，把怀里那本题集塞进桌肚最深处，好像那是什么烫手山芋。
“没事。”她声音闷闷的，“……讨论一道题。”
周芯然明显不信，狐疑地打量她红得不正常的脸颊，但看她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只好悻悻作罢。
夏一冉强迫自己盯着黑板，但那些sin、cos全都扭曲变形，最后组合成陈睿逼近的那张脸，和他低沉的嗓音——“赔你一辈子”。
疯了。真是疯了。
她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疼痛让她暂时清醒。一定是开学第一天，天气太热，她出现幻觉了。对，就是这样。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铃响，夏一冉抓起书包就想溜。
“夏一冉。”
清冷的声音如同精准的追踪导弹，在她刚站起身的瞬间，就在教室后门响起。
全班还没走的人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在她和倚在门框的陈睿之间来回扫射，充满了探究和兴奋。
陈睿换下了校服外套，只穿着白色衬衫，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清晰的手腕骨。他肩上挂着书包，眼神平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等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同路人。
夏一冉僵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哇哦……”周芯然在一旁发出夸张的吸气声，眼睛瞪得溜圆。
夏一冉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她咬咬牙，硬着头皮，在全班瞩目下，一步一步挪向后门。
“快点。”陈睿没什么耐心地催促，转身先走了。
夏一冉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小跑着跟上他。身后传来压抑不住的议论声。
“他们俩什么情况？”
“陈睿等夏一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会是……？”
那些猜测像蚊子一样嗡嗡地追着她。
走在前面的陈睿身高腿长，步子迈得大，夏一冉得稍微加快频率才能跟上。她盯着他挺拔却透着点疏离感的背影，心里的火气又一点点冒头。
凭什么啊？十年前的黑历史被翻出来，还要被逼着履行“承诺”？还当着全班的面被她拖走？他绝对是故意的！
图书馆南区是竞赛资料专区，放学后人并不多，只有零星几个学生在书架间穿梭或伏案书写，安静得能听到纸页翻动和笔尖摩
擦的声音。
陈睿找了个靠窗的安静位置，放下书包，看向磨磨蹭蹭走过来的夏一冉。
“题集。”
夏一冉不情不愿地把那本厚重的书从书包里掏出来，放在桌上。
陈睿翻开，手指点在其中一页画了星号的题上：“这套复赛模拟题，限时一小时。做完我对答案。”
命令下达得自然无比。
夏一冉瞪着他，没动。
陈睿抬眼看她，窗外的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需要我重复？”
夏一冉深吸一口气，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幅度很大，故意弄出响声。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不满地看过来，陈睿一个眼神
扫过去，那男生立刻缩缩脖子，转回去了。夏一冉憋着气，拿起笔，开始读题。
压力是无形的。陈睿就坐在她对面，他没有看书，也没有做别的，只是看着她。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存在感极强，像探照
灯一样打在她身上，让她每个细微的表情和小动作都无所遁形。
她试图集中精神，但脑子有点乱。那些电路图和力学分析似乎都在跟她作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陈睿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她能听见：“第二小题，辅助线做错了。”
夏一冉笔尖一顿。
“受力分析漏了摩擦力。”
夏一冉脸颊开始发热。
“计算错误，重新验算。”
夏一冉猛地放下笔，忍无可忍：“你能不能别盯着我？！”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有点突兀，附近再次有人看过来。
陈睿身体微微前倾，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看着她眼底压不住的烦躁和羞恼。他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快得像是错
觉。
“不能。”他回答得理所当然，“你的表情比题有趣。”
夏一冉：“……”她真想拿题集砸他脸上！
“还有四十分钟。”陈睿看了眼手表，语气恢复平淡，“做完它。或者，你想现在就开始讨论怎么‘赔我一辈子’的详细
方案？”
夏一冉瞬间闭嘴，抓起笔，重新埋首于题海，速度快得像是要把纸戳破。
陈睿看着她愤愤不平却又只能乖乖做题的侧影，看着她微微鼓起的脸颊和因为专注而轻轻蹙起的眉头，目光在她左眼下方
那一小块几乎看不见的、浅淡的小疤痕上停留了极短的一瞬。然后，他垂下眼，从自己书包里拿出一本英文原著的大学物理教
材，安静地看了起来。
阳光透过窗户，把两人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只剩下笔尖沙沙的声响，和某种无声的、激烈的心跳声，在安静的图书馆里
悄然碰撞。
一场由“赔偿”开始的心动方程式，刚刚写下了第一个紧张的符号。
未来的解，未知，且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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