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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NeuroLink实验室的核心区域被临时清空,只留下三把一模一样的、冰冷的白色椅子,呈等边三角形摆放。林桃坐在其中一把上,身上依然连接着那些银色的传感器,黑色接收器别在腰间,膝头的平板电脑屏幕幽幽亮着,实时显示着她起伏的心跳绿线、皮肤电导黄线和复杂的脑电频谱。她的对面,空无一人,只有一面巨大的单向玻璃,映出她自己略显苍白、带着一丝决然的脸。空气里只剩下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和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薄荷嗅盐瓶被她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外壳是她对抗未知的最后堡垒。

“双盲接触测试,Protocol启动。”程述的声音通过隐藏的扩音器传来,如同实验室广播,不带丝毫情感。“被试者身份及特征信息对受试者(林桃)及记录者(程述)均处于盲态。目标:剥离标签干扰,测量原始生物反馈。”

“被试A,进入。”

门无声滑开。走进来的男人,瞬间将“小红书爆款理想型”从虚拟模板拽入现实。微分碎盖发型每一根都闪烁着精心养护的光泽,如同昂贵的丝绸;他身上那款辨识度极高的“木质海洋调”沙龙香水(雪松、海盐、鼠尾草)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宣告,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强势地钻进林桃的鼻腔。剪裁完美的烟灰色休闲裤包裹着修长的腿,米白色高领羊绒衫衬得他下颌线愈发清晰。他嘴角勾起一个教科书般完美的弧度,眼神温和地看向林桃,带着恰到好处的探索欲:“你好,打扰了。”声音低沉悦耳,如同精心调校的乐器。

林桃膝头的平板屏幕上,绿色的心率线如同被惊扰的蛇,猛地向上窜起一个尖锐的峰值!黄色的皮肤电导曲线也同步上扬,杏仁核区域的脑电频谱泛起熟悉的、警示性的微光。身体,这个被算法驯化的叛徒,忠实地复刻着“被设计的心动”反应程序。林桃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深深吸了一口嗅盐瓶的清凉气息,压下喉咙口的翻涌。

“被试B,进入。”程述的声音无缝衔接。

第二个男人走了进来。他穿着哑光黑色的高科技面料连帽衫,手腕上戴着一只最新款的NeuroSense智能生物传感手环,幽蓝色的屏幕微微闪烁,流淌着肉眼无法解读的数据流。他的出现没有带来强烈的香水味,但一种无形的“数据场”瞬间笼罩了区域。他朝林桃点了点头,动作标准得如同量角器校准过,眼神锐利,带着一种评估和计算的味道。他坐下时,手环屏幕极快地闪过一行微小的白色文字:“ 匹配度分析:91.3%,兴趣重合率:极高,神经同步潜力:A ”。林桃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跳动的数据吸引。屏幕上的生理数据再次波动起来,心率加快,皮肤电导上升。这一次,除了原始的感官刺激,似乎还混杂着一种对“高匹配度”这一冰冷数据结论的确认和期待?一种被算法“盖章认证”的心安理得感也掺杂在生理反应里,让那条上升的绿线带着一种诡异的“稳定”。

“被试C,进入。”

门第三次滑开。程述走了进来。

林桃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依旧穿着那身纤尘不染的实验室白大褂,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领口。但有些地方明显“错位”了,带着一种刻意的、或者说被迫的混乱:一只袜子是毫无光泽的深灰色棉袜,另一只却是不协调的藏蓝色,带着些许起球,脚踝处露出一截刺眼的色差。他手里没有拿平板或文件,而是…一本封面磨损严重、书页泛黄的旧书,书名被磨得几乎看不清。他径直走到空着的椅子前坐下,没有看林桃,也没有看另外两人,仿佛他们只是实验室的背景噪音。空气里没有香水味,只有实验室特有的淡淡消毒水气息和他本身那种冷冽、干燥、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味道。

整个空间陷入一种微妙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书页翻动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如同时间在低语。爆款理想型(A)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但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智能手环男(B)则时不时瞥一眼自己的腕表屏幕,眉头微蹙,似乎在分析这“非标准化”场景的数据干扰。

程述忽然抬起头,目光没有焦点地投向空中某个不存在的点,像是在检索记忆库。接着,他用他那标志性的、毫无起伏的声调,清晰而平稳地开始背诵,每一个音节都如同冰珠落地:

“…神经突触的可塑性(Neuronal Synaptic Plasticity),并非早期理论所假设的简单‘用进废退’(Use it or Lose it)。长时程增强效应(Long-Term Potentiation, LTP)的诱导,其核心机制依赖于突触后膜NMDA受体(N-methyl-D-aspartate receptor)的激活、随之引发的钙离子(Ca????)内流、以及下游复杂的蛋白激酶级联反应(如CaMKII, PKC)。而长时程抑制效应(Long-Term Depression, LTD)则涉及不同频率刺激模式对突触后膜AMPA受体(α-amino-3-hydroxy-5-methyl-4-isoxazolepropionic acid receptor)内吞作用(Endocytosis)的精确调控…关键在于,这种双向、动态的可调性,构成了所有学习、记忆乃至行为适应性的生物学基石。其分子开关网络的复杂性与非线性特征,远超早期基于线性模型的简化理解…”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金属丝,切割着凝固的空气。没有眼神交流,没有情感渲染,只有一串串精确到分子层面的、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和生理机制。

爆款理想型(A)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眼神从疑惑变成了纯粹的茫然。智能手环男(B)的眉头锁得更紧,他飞快地在手环上操作着,似乎在搜索这些术语的含义或试图建立某种关联模型,但屏幕上的数据流明显变得混乱无序。

而林桃,她的呼吸在程述开口吐出第一个“NMDA受体”时,就下意识地屏住了。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被膝头的平板屏幕牢牢攫取。

就在程述毫无感情地背诵着“钙离子内流”、“激酶级联”、“AMPA受体内吞”这些词语时,屏幕上代表她心率的绿色波形,在经历了面对A和B时短暂的、被动的起伏后,突然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它不再是被外界刺激(香水、微笑、数据标签)强行拉高的、带着慌乱痕迹的尖峰,而是开始以一种 稳定、清晰、完全内源性的节律跃动 !起伏变得有力而深沉,如同深海涌动的暗流,描绘出一个饱满圆润的弧线,峰值稳健地向上攀升!

更显著的是,那条代表情绪唤醒度的黄色皮肤电导曲线(GSR)!它没有像面对“缘分”一词或“理想型”微笑时那样剧烈飙升,反而在程述冰冷精确的语调中, 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平稳,甚至微微向下 !仿佛整个高度敏感的神经系统,从一种被持续刺激的焦躁状态,进入了一种 高度专注却又异常放松 的稳态。没有警报,没有恐慌,只有一种沉入深水的宁静。

最惊人的是脑电图!之前面对A和B时被短暂抑制的前额叶皮层(PFC)区域,此刻 活跃度显著提升 !代表理性思考、逻辑分析的脑波节律清晰而稳定。更不可思议的是,PFC的活跃与边缘系统(尤其是杏仁核)的活动,形成了一种 和谐的同步振荡 ,而非之前的此消彼长!屏幕上,那个代表“综合情绪/认知状态”的复合指数数值,安静却无比坚定地越过了之前由“理想型”和“高匹配度”制造的所有峰值,一路攀升,稳稳地停留在一个全新的、令人难以置信的高点!

没有红色警报,没有剧烈波动。只有一种 内源性的、专注的“亮起” ,一种在冰冷坚硬的理性深渊中,窥见精妙秩序之美时灵魂深处的震颤共鸣。

林桃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不断上升最终定格在高位的复合指数上,心脏在胸腔里以一种陌生而坚实的节奏搏动着。不是被香水蛊惑的迷醉,不是被数据认证的心安,而是一种…被冰冷坚硬的 真理本身击中的感觉 ?一种在绝对理性的框架内,发现其内在蕴含的、超越计算的深邃与和谐时,产生的 纯粹而原始的悸动 ?她猛地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地、毫无“理想型”标签滤镜地、穿透那层冰冷的ISTJ人格面具,看向程述。

他还在背诵着那些关于突触和受体的知识,镜片后的眼神专注而纯粹,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些分子通路的精妙逻辑。那两只颜色迥异、材质不同的袜子,此刻在林桃眼中,不再是尴尬的错误,反而成了某种 打破完美程序假象的、笨拙却无比真实的生命印记 ,是那“23%混沌值”活生生的注解。

“测试结束。数据采集完成。”程述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打断了林桃的凝视。他合上那本旧书,站起身,依旧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门口,如同一个完成任务的精密仪器。留下爆款理想型(A)一脸茫然,智能手环男(B)盯着混乱的手环数据眉头紧锁,以及林桃,独自坐在椅子上,感受着胸腔里那颗还在为“钙离子内流”而沉稳有力跳动的心脏,和掌心嗅盐瓶传递来的、与这奇异悸动格格不入的冰凉。

双盲测试后的夜晚,林桃在狭小的公寓里辗转反侧。黑暗中,实验室屏幕那奇异攀升的生理曲线、程述冰冷背诵论文的侧影、笔记本上深蓝色的“23%混沌值”、苏黎崩溃的尖叫、“水蜜桃”绝望的求救信息…像破碎的万花筒,在她脑中疯狂旋转、碰撞。

她终于沉入不安的睡眠,却跌入更深的梦魇。

梦境:她站在一个巨大的、由无数闪烁的粉色桃心组成的迷宫中。每一个桃心都在跳动,发出“咚咚”的心跳声,汇成令人窒息的洪流。迷宫的墙壁上,投影着她设计的“心遇”APP界面,无数用户的面孔像流水般滑过,眼神空洞,嘴里不断念叨着:“命中注定…灵魂伴侣…点击桃心…” 她拼命奔跑,想逃离这粉色的囚笼,脚下却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程述那双深灰色和藏蓝色的袜子,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

突然,四周的桃心跳动声变得尖锐刺耳!墙壁上的用户面孔扭曲起来,变成苏黎惊恐尖叫的脸:“算法吃人!快跑!” 接着,面孔又扭曲成“水蜜桃”泪流满面的模样:“救救我!他们来了!” 最后,所有面孔融合成一张儒雅温和却眼神冰冷的笑脸——陆天穹。他伸出手,指尖不是血肉,而是由无数微小的“心遇”数据流构成的触须,朝她缠绕而来:“欢迎加入…新秩序…”

“不——!” 林桃尖叫着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淋漓,心脏狂跳得像是要冲破胸膛。她喘息着拧开薄荷嗅盐瓶,猛吸了几口,那清凉刺激的气息勉强压下了喉头的腥甜和恐惧。

她下意识地抓起手机,点开小红书。置顶的“桃心教”召集帖依旧火热,无数信徒在下面狂欢打卡。她急切地找到与“@水蜜桃今天恋爱了吗”的私信对话框。

消息还停留在对方最后那句绝望的“我好像玩脱了!(IP: 隐藏 )”。林桃颤抖着手指,敲下一行字:“水蜜桃?你还在吗?告诉我你在哪?怎么帮你?” 点击发送。

屏幕上立刻弹出一个刺眼的红色惊叹号!

消息发送失败!该用户不存在或账号已注销。 (Error Code: 404_UserTerminated)

林桃的心猛地一沉。她不死心,尝试搜索“@水蜜桃今天恋爱了吗”的用户主页。结果页面一片空白,只有一行冰冷的系统提示:

您搜索的用户不存在。

冷汗瞬间浸透了林桃的睡衣后背。消失了!一个拥有数万粉丝、在论坛掀起狂热风暴的账号,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像从未存在过一样?是“桃心教”的清除?还是…更可怕的力量?陆天穹那双由数据流构成的触手,仿佛已经扼住了某个真实的喉咙。那个在私信里绝望求救的女孩,现在在哪里?她遭遇了什么?

巨大的恐惧和负罪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林桃。她蜷缩在床角,紧紧抱着膝盖,嗅盐瓶的凉意也无法驱散那刺骨的寒意。她不仅是推手,她可能已经…间接害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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